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六八


  「沒有錯,親愛的,我們在包廂裡看戲的時候,我和侯爵還有堂羅布斯蒂亞諾談起了這件事。醫生認為,你現在這種生活對身體沒有好處,你得活動活動,讓頭腦清醒清醒。這就是說,你要多搞點娛樂活動,多出去散散步。侯爵夫人說,你太規矩,太一本正經了,你應該出去吸點新鮮空氣,多走動走動……我個人的意見也是這樣。所以,我決定,」這句話他說得很有勁,「我決定讓你結束這種與世隔絕的生活。看來你對周圍的一切都厭倦了,成天生活在幻想裡……親愛的,別這麼想入非非了。你還記得你在格拉納達時的情況嗎?整月整月地不想上劇院,也不想去看望親友,老是上阿蘭布拉宮和赫內拉利費去,在那兒不是看書,就是呆呆地發愣,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結果你生了病,我如果不調到巴利阿多裡德,你早就沒命了。到了巴利阿多裡德又怎樣呢?幸虧營養好,你身體有所好轉,但心情還是那麼鬱鬱寡歡,神經還是那樣……後來,我們回到了斐都斯塔,這幾乎是打破了常規,恰好遇到你可憐的姑媽阿格達的喪事——她跟你大姑媽走了。你以此為藉口,將自己關在這座大房子裡,一年也難得出門去見見陽光。你成天在家裡不是看書,就是像個用人一樣幹家務活……請讓我說下去。你知道我平時不常發牢騷,現在既然說了,我就把話說說清楚。現在我該說的都說了。弗裡西利斯總是說,安尼塔心裡不痛快。」

  「他知道些什麼?」

  「你知道,他很疼愛你,他是我們最要好的朋友。」

  「那他為什麼說我心裡不痛快?他從什麼地方看出來的?」

  「不清楚。坦率地說,我還沒有看出來呢。不過,眼下我也開始同意他的看法了。從你晚上發生的這些情況看……」

  「是神經太緊張了,金塔納爾。」

  「那就向神經開戰嘛,真夠嗆!」

  「是呀……」

  「其實也沒有什麼。現在我決定宣判你現在過的這種生活有罪。從明天起,你過另外一種新生活。我們要去各處走走,如果我走不了,就讓你跟巴科或跟那個唐璜式的人物梅西亞出去玩玩。梅西亞這個唐璜可挺討人喜歡的。他們都挺喜歡你的……」

  「你這樣不是太殘忍了?」

  「具體的計劃是,」堂維克多繼續說,「每星期至少去兩次劇院;每五六天去侯爵夫人家參加一次聚談會;每天下午天好就去堤岸走走;今年,俱樂部老朋友談心會一開始,我們就去參加;我們還要參加侯爵夫人家的會餐,參加斐都斯塔上流社會的遠足;遇到堂費爾明講經,或者祭把慶典,我們就去大教堂;到了夏天,我們就去帕羅馬萊斯游泳;穿上寬大的浴衣,讓海風在身上吹個痛快……啊,這樣的日子才有滋有味。這可不是政府制定的計劃,這個計劃在哪兒都能貫徹執行。侯爵夫人、堂羅布斯蒂亞諾和小巴科都答應幫我的忙;還有比西塔辛,她當時正坐在帕艾斯的包廂裡。她對我說,她可以幫我將你請出家門……對,夫人,我們一定要走出家門。我不喜歡你繼續那樣神經緊張,不想讓弗裡西利斯說你日子過得不痛快……」

  「他知道些什麼?」

  「我也不願見到你哭哭啼啼,弄得我連覺也睡不好。當你無緣無故地哭起來時,我親愛的,我就感到害怕,心神不安,就有些疑神疑鬼,總覺得這預示著會發生不幸的事。」

  安娜好像打了個寒戰一樣抖動了一下。

  「你見到了嗎?你在發抖。快上床去,睡覺去,我的天使。我們都睡覺吧,我都困得站不住了。」

  堂維克多打了個阿欠,在妻子前額上正正經經地吻了一下,便走出她的房間。

  他走進自己的書房。他的心情不好,因為安娜那種神秘的疾病(他肯定她有病)既使他擔心,又使他煩心。他這個人不會哄人,她一激動起來他就不高興,她無緣無故的傷心不但不能引起他的同情,反使他生氣,他認為這是一種不健康的撒嬌。他非常愛他的妻子,但不喜歡她神經緊張的樣子……當然,他心情不佳還與在劇院進行的一場激烈的爭論有關。有個還在馬德裡上學的年輕人說,眼下上演洛貝和卡爾德隆的戲已不合時宜;還說用詩作臺詞不自然,對現代劇來說,用散文更合適。真是個白癡!竟然說用詩作臺詞不自然!我們大家不管屬￿哪個「階級」,一旦受到侮辱,我們就會響亮地背誦起五行詩,這不是挺自然的嗎?大名鼎鼎的霍維亞諾斯①說過,詩永遠是激情滿懷時的語言。假定我就是貝納維德斯,卡爾瓦哈爾②想毀了我的名譽:

  ①十九世紀西班牙劇作家。

  ②以上兩人均是西班牙十七世紀劇作家蒂爾索·德·莫利納作品中的人物。

  他像個無恥的竊賊,

  在暗地裡對我傷害。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一生氣,用蒂爾索·德·莫利納的幾行詩來做出回答,是最自然不過的了:

  你們竊取了我的名譽,

  為雪恥我來到這裡;

  遭欺淩猶如雄獅怒吼,

  這雄獅叫貝納維德斯,

  它是我手中的武器。

  對你們這幫淫亂之徒,

  我要嚴懲以泄氣憤;

  我要向自己的繼承人,

  顯示紅獅的高貴,

  它染上了兩個道賊的血……

  堂維克多眼睜睜地瞧著燭臺,仿佛它就是卡爾瓦哈爾。他正打算將「自從你當了我的妹夫,我連羞辱之言都不顧」這句臺詞教給它,讓它進行辯護時,卻突然發現自己的植物標本、花瓶、採集到的蝴蝶、用來製作鳥籠和蟋蟀籠的各種工具全被砸碎,放在桌子上,他不禁大吃一驚。

  「我的上帝,這是怎麼一回事?」他這次是用散文叫喊的,「這是誰幹的?……佩德拉!安塞爾莫!」他一個勁兒地打鐘。

  佩德拉笑嘻嘻地進來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老爺,這不是我……也許是貓進來過了。」

  「什麼貓!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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