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六七


  走過去的這個人的確是堂阿爾瓦羅。剛才他在劇院裡看戲。幕間休息時,他突然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她這時會不會在陽臺上呢?……不會的,這點可以肯定,可是,萬一她在陽臺上呢?」這種令人愉快的巧事在他一生中已遇到不知多少次了。堂阿爾瓦羅自己就常常說,他取得的勝利大多數是因為運氣佳,機遇好。「機遇和我結伴」是他的信條之一。啊,他如果見到了她,就對她說,沒有她,他就活不下去;還要告訴她,他這時就像個二十歲的戀人,是精神戀愛,非常浪漫,一個勁兒地在她家的周圍轉圈子,從外面看看這人間天堂,他就心滿意足了……到時候憑他口若懸河的口才一定會說出這番癡心話來的。問題是她一定得在陽臺上出現。他走出劇院,走過羅馬大道,穿過麵包廣場,進入阿吉拉大街。到了新廣場,他停下來,從遠處朝廣場一角望去……陽臺上空無一人……這已在他意料之中。預感不一定每次都與事實相符,不相符也無所謂。他在廣場上信步走去。這時,整個廣場空蕩蕩的,連個人影兒也沒有。既然到了那兒,為什麼不在房屋周圍轉幾個圈子?他在譏笑自己,在他的情史中,像這樣在房子周圍轉圈子已是好多年前的事兒了。後街沒有鋪石塊,道路泥濘,他也顧不得這些,便穿過新廣場的一座拱門,進入一條小胡同,隨後又走進另一條,終於到達花園大門所在的那條街道。這兒沒有住戶,也沒有人行道,也沒有路燈,說它是條街,是因為人們是這樣稱呼它的。這條路高低不平,都是爛泥,路兩旁一邊是監獄的高牆,另一邊是奧索雷斯家花園的圍牆。他為了避開污泥,沿著牆根走。走近門口,梅西亞又出現了預感,這次是真的,好像他預測到了什麼。他每次巨大的勝利都是通過這種真正的預感取得的。每當勝利在望,他會突然變得勇氣倍增,信心十足,兩邊太陽穴在跳動,兩頰緋紅,喉嚨乾燥……他收住腳步。「庭長夫人在那兒,就在花園裡。」他的預感這樣告訴他……如果他的預感沒有欺騙他,他該怎麼辦呢?就像在這種場合下往常幹的那樣,全力以赴,孤注一擲:跪在泥地上請她開門;如果她不開,就跳過鐵柵欄,雖說幾乎不可能……但他一定要跳進去。如果月亮又出來,那就糟了!不會的,不會出來的。烏雲密佈,雲層很厚,少說也得過半小時才能見到月光。

  他走到鐵柵欄跟前,他先見到庭長夫人,後來她才見到他。他認出是她,其實他早就猜到是她了。

  「她是你的,」引誘他的魔鬼大聲地對他說,「她愛你,她在等你。」

  可是,他不敢說話,也不能停下腳步,他有點怕她。斐都斯塔人對安娜的貞潔有些迷信,他也有這種感覺。就像熙德死後還能嚇跑敵人一樣,她這種貞操也是挺嚇人的。要他逃跑,他從來沒有幹過這種事!但他感到害怕,這是第一次。

  他繼續朝前走去。走了三四步,仍然下不了決心,只好往後退,儘管引誘他的魔鬼拉住他的胳膊,拼命把他往大門方向拉,還用火辣辣的言語嘲笑他,對著他的耳朵說:「膽小鬼,只能勾引娼妓的笨蛋!膽子大一些,別怕那個真正的貞婦!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我現在就去!」梅西亞以罕有的勇氣大聲說。他已離開柵欄十余步,這時,又怒氣衝衝地返回,大叫道:

  「安娜,安娜!」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靜。花園裡漆黑一團,他只見到按村、阿拉伯膠樹和印度栗樹的樹影。再遠一點,是那棵黑金字塔似的被稱為「華盛頓」樹的樹影,這是弗裡西利斯的唯一的心愛之物。這棵樹是他親手栽種的,並且看著它抽枝長葉,長成大樹。

  他等了一會,仍不見回音。

  「安娜,安娜!」他再次平靜地呼叫起來。然而,回答他的只是小道沙地上微風吹動枯葉發出的沙沙聲。

  安娜早已走開了。當她見到自己喜歡的這個人就在眼前時,心裡異常恐慌,這是誠實人的恐懼。她很快就躲進自己的臥室,關上房門,仿佛那個膽大妄為的人已翻過花園的圍牆,就在後面攆她。是的,她覺得堂阿爾瓦羅已穿牆透壁,潛入她的心中;她也覺得他在這所巨宅裡無處不在,隨時會出現在她的面前,就像剛才在花園大門的鐵柵欄旁邊那樣。

  「眼下這一切難道真的是鬼使神差嗎?」平時不信鬼神的安娜嚴肅地思索著。

  她害怕,她覺得自己的貞操和住宅都遭到了包圍;她剛剛看見自己的敵人在花園門口伸進了腦袋。如果罪惡的臨近能喚醒她一貫忠誠的本能,那麼,愛情的來臨會在已經感到惴惴不安的庭長夫人的心靈裡留下一片溫馨。

  犯罪是件非常容易的事!那扇大門……夜晚和黑暗,這一切都成了他的幫兇。不過,如果發生了那樣的事,那麼她一定會反抗,對,一定會反抗!他的誘惑力是很大的,這意味著她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愉快和舒暢,他這個冤家完全與她般配。但她願意作這樣的鬥爭。日常生活中的那種一般性的搏鬥,每天與厭倦、無聊和平庸進行的鬥爭已使她感到乏味,因為那是在滿是爛泥的地底下進行的鬥爭。然而,眼下她的對手是個窺伺她的美男子,他在向她懇求,在暗中呼喚她;他全身籠罩著愛的光環,散發著愛的芳香……這是很有意思的,她要進行這種鬥爭。

  堂維克多從劇院裡回來了,他來到妻子的臥室。安娜向他的懷裡撲去,雙臂摟住他的脖子,腦袋埋在他燕尾服的翻領上,哭得十分傷心。

  像前天晚上一樣,她淌了眼淚後,緊張的神經開始鬆弛,她又感到需要保持相互忠誠的夫妻關係。雖說堂維克多發明了那台該死的機器,但她對他畢竟負有義務。而講經師則是她用來保護自己的盾牌,使她能打退誘惑她的男人的進攻。

  然而,金塔納爾對這一切全然不知。他從劇院回來已非常困倦,因為前天夜裡他沒有睡覺,同時,看了這部抒情詩般的戲心裡也非常激動。坦率地說,妻子過幾天就要發一次那樣的病,他也覺得膩煩了,認為她那麼激動,有些過分。他妻子到底怎麼啦?

  「親愛的,你怎麼啦,生病了嗎?」

  「沒有,維克多,沒有生病。看在上帝分上,你別管我了,就讓我這樣吧。你不是知道我容易激動嗎?我需要這樣,我要拼命地愛你,撫摸你……我希望你也這樣對我。」

  「我的心肝,我是非常愛你的。不過……現在就不太自然了,我的意思是說……本來是很自然的事,可在這個時候,就是說,天這麼晚了……如果我們吵了嘴……那倒還說得過去,可現在這樣無緣無故的……我是非常愛你的,這你是知道的;現在你身體不好,才會這樣。親愛的,你也太激動了……」

  「不是我太激動,金塔納爾,」安娜嗚咽著,竭力在自己的心目中把堂維克多理想化。他這時的領結已歪到耳根了。

  「那好,我的寶貝,就算你不激動吧,可你身體不行。昨天你就像要發病的樣子,神經非常緊張……今天這個樣子你自己也看到了,你准有病。」

  安娜搖了搖頭。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