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
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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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為什麼不去看戲呢?到了那兒,也許能擺脫那些令人傷心的苦惱的想法,這些想法就像別針插在針插上一樣一直插在她的腦海裡。她真是個傻瓜。別的女人都幹的事,她為什麼不幹呢? 這時,她覺得全城只有她才是正派女人。她站起來,覺得非常不安,甚至非常生氣。她朝懸掛在桌上的那盞燈看了一眼,覺得它很刺眼,便走出餐廳,走進自己的臥室。她打開陽臺的門,將雙肘支在鐵欄杆上,兩隻手托著腦袋。在花園裡弗裡西利斯種的那些挺拔的桉樹後面,一輪皎潔的明月高懸天空。溫暖柔和的南風輕拂著一有時,風勢突然加大,吹得枯乾的樹葉像鈴鼓上的鈴襠那樣發出清脆的聲音。這聲音猶如即將進入冬眠的大自然發出的震顫聲。 安娜傾聽著城裡發出悠長迴響的嘈雜聲、呼叫聲和遠處傳來的時斷時續的歌聲,以及犬吠聲,它們像籠罩在斐都斯塔上空的薄霧反射出的白光和那溫暖柔和的南風一樣,全都在空中消逝。她對天空和眼前的明月看了一眼,卻不知在看些什麼,只覺得眼前有一條蜘蛛絲一般的銀線從高空落下,進入她的眼中,月光從淚珠中反射出來。 她為什麼要哭?幹嗎要流淚?她是很蠢的,她為什麼要這樣激動? 月亮只用一隻眼睛瞧著她,另一個眼睛埋進了深淵。弗裡西利斯栽的桉樹威嚴地微微垂下樹冠,它們互相靠近,仿佛在說悄悄話,在小心謹慎地議論著這個沒有母親、兒女、愛情的瘋女人。她卻發誓要永遠忠於那個只喜歡公石雞而對夫妻間的親昵愛撫不感興趣的男人。 那個種桉樹的弗裡西利斯有責任。是他將堂維克多吹得天花亂墜硬塞給她的。這是八年前的事了,她至今仍將弗裡西利斯的胡亂騙人的把戲看做夕禱中對人的詛咒。當年如果她和堂弗魯托斯·雷東多結婚呢?當然,她也可能已經離開他了。可堂維克多是個好人,是個堂堂正正的紳士,對她真像個慈父。不用說當年和他結合是宣過誓的,就是現在欺騙他,也是忘恩負義,卑鄙無恥。如果和堂弗魯托斯結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此人也許十分粗野和殘忍,那就別無他法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堂阿爾瓦羅可能早已將她拐跑,躲到天涯海角去了。如果雷東多不高興,那他就得和梅西亞決鬥。安娜仿佛見到堂弗魯托斯這個可憐蟲現在就躺在沙灘上,身邊全是血,就像她在鬥牛場上見到的情景一樣。那血幾乎是黑色的,很粘稠,還有泡沫。 「太可怕了!」想到這樣的事情她就覺得噁心。 「在這令人氣餒的時刻,我也太卑鄙了!我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她覺得在陽臺上憋得慌,想下樓去,到果園裡,到「花園」裡去。她沒有要燈,也沒有自己點燈,只靠月亮照明,穿過幾個房間,尋找通向「花園」的樓梯。走到金塔納爾書房門口,她突然改變了主意,自言自語地說:「我進去看看,他的桌子上可能有火柴。我要給講經師寫一封信,請他明天下午等我。我需要重新進行懺悔。否則,我不能領取聖餐。我要將內心想的一五一十都告訴他。將心裡話,將心底裡的話全告訴他。」 書房裡漆黑一團,因為月光照不到那兒。安娜摸著牆根,朝前走去。每走一步,都會碰到一件家具。來到這間沒有插足之地的房間裡,她真後悔自己不該不帶盞燈就走了進來。現在回頭已經來不及了。她不扶牆根朝前走了一步,接著,又朝前邁步,伸出雙手在前面摸索著,免得碰上什麼東西…… 「啊呀,天哪,誰呀,是誰將我抓住了?」她驚恐地叫起來。 她的手碰到一件冷冰冰的金屬製品,後來她聽到啪的一聲,覺得自己的胳膊上同時挨了兩下,原來她的膀子讓一把堅硬的鐵鉗夾住了,夾得非常緊。她恐懼萬分,拼命地掙扎,想掙脫那只鐵銬,同時,大聲嚷道: 「佩德拉,快拿燈來!誰在這兒?」 鉗子一直緊緊地夾住她,她掙扎,它就朝前移動。安娜覺得碰到了什麼,隨即聽到了玻璃和其他東西落地發出的響亮的聲音。她不敢用另一隻手抓住緊緊地將她夾住的那把鉗子。儘管她用勁地摔動著胳臂,還是掙脫不開。她尋找房門,又絆了不知多少次。她氣瘋了,見什麼摔什麼,地上不斷地發出東西被摔碎或在地上滾動發出的聲音。佩德拉拿著燈來了。 「夫人,夫人!出什麼事了?有賊?」 「不是的,別嚷嚷,快上這兒來將夾住我胳臂的這玩意兒拿開,好像是只鉗子。」 安娜又羞又氣,臉漲得通紅。她怒火中燒,就像滾琉斯的兒子阿喀琉斯① ①荷馬史詩《伊利昂紀》中的人物,以勇武著稱。 佩德拉試圖將女主人的那條胳膊從鉗子里拉出來。 這是只捕獸器,據它的發明人弗裡西利斯和金塔納爾說,它是用來捕捉進雞舍偷雞的狐狸的,一旦解決了機械方面的一些問。題,它就可以放在雞舍裡使用了。 動物的腦袋一碰到捕獸器的某一部位,它便立刻被上下兩根大小相同的鐵條夾住。彈簧的力量還不足以夾死「偷雞賊」,但是完全可以將它逮住,因為這捕獸器上還有若干個非常靈巧的鉤子。無論是弗裡西利斯,還是金塔納爾都不喜歡見血。所以,他們只希望當場將賊逮住,就心滿意足了。如果這兩位發明人不善於協調自己狩獵的興趣與動物保護協會章程的關係,庭長夫人這天夜裡准得遭殃了。幸好金塔納爾是個主張對「罪犯」進行懲罰卻不要它性命的人。因此,他逮到的狐狸都不會死。只要偷雞賊碰一下那個非常靈巧的彈簧鈕,就像庭長夫人剛才那樣,那麼,這只捕獸器就會充分發揮作用。 佩德拉和她女主人都不會使用這種機器,因此只好將它毀壞。她們累得滿頭大汗,才把它從被夾得青紫的胳膊上取下來。 佩德拉費了好大的勁才忍住笑,她只是說: 「地上搞得亂七八糟!」她指了指滿地碎玻璃、碎陶瓷片和其它一些說不出名稱來的東西的碎片。 「如果換上我,堂維克多就會把我給辭退了……夫人,您打碎了三個新花瓶……這幅蝴蝶畫也成了碎片!還打碎了一個放標本的玻璃框……」 「別說了!把燈放在這兒,你走吧。」庭長夫人打斷她的話說。 佩德拉沒有走。她見女主人滿腔怒火,卻又強裝鎮定,心裡暗暗高興。 「夫人,要不要將山金車花叮①給您取來?您瞧,您的胳膊青一塊紫一塊的……這台像鍘刀一樣的鬼機器還沒有使上勁呢……可這是什麼玩意兒?您知道嗎?」 ①治外傷的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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