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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第十章

  八點整,侯爵夫人的馬車來了,車輪在恩西馬達區高低不平的石子路上碾過,迸發出火花。到了新廣場,馬車便在廣場邊的那座巨宅面前停下。

  侯爵夫人是個老來俏,雖已徐娘半老,卻愛賣弄風情;一頭灰白的頭髮染得漆黑,臉上擦得雪白。她走進庭長夫人的餐廳。

  「怎麼啦?這是怎麼回事?你還沒有梳妝打扮?」

  「你太固執了!」陪母親一起來的小巴科大聲說。

  堂維克多點了點頭,聳了聳肩膀,意思是說夫人的固執他沒有責任。

  他是要去的,早已作好了準備。他確實已戴好手套,穿上了那身非常合身的燕尾服。

  安娜對侯爵夫人笑了笑,說:

  「夫人,您幹嗎要來叫我呢?真是多此一舉。」

  「怎麼多此一舉?你現在去換衣服還來得及嘛。我既然來叫你了,總不能讓我白跑一趟吧。快上樓去!或者就在這兒,當著幾位先生的面,梳洗打扮。」

  「對,」巴科說,「我們來幫你梳洗打扮……」

  堂維克多也請她去:

  「親愛的,《人生如夢》是戲劇精品中的精品……這是一部具有象徵意義的富含哲理的戲……」

  「沒有錯,這我知道,金塔納爾。」

  「佩拉萊斯,我的朋友佩拉萊斯演得可好呢。」

  「看的人准很多。」侯爵夫人也說。

  「我以上帝的名義起誓,夫人,我也很想去看的,要不是因為……過去我不是也去看的嗎?可明天我得去領聖餐!」

  「哈,哈!這又有什麼相干?人家知道你明天去領聖餐嗎?看戲是罪過嗎?」

  「藝術也是一種宗教嘛!」堂維克多看了看表,生怕錯過時間,聽不到:

  烈馬啊,你隨風飛馳,

  奔向何方?①

  ①這是《人生如夢》開頭的兩句。

  後來,他知道這幾句話被刪去了。

  「親愛的,侯爵夫人的光臨可是給我們賞臉了。」

  「光臨也好,賞臉也好,反正她得去。」

  「不啦,夫人,再說也沒有用。」

  他們又蘑菇了半天,最後,唐娜·魯菲納也想看開始的那場,只好讓步,帶著堂維克多走了。堂維克多走之前,還裝腔作勢地推辭了一番。

  「她那麼固執,我也不去了。」

  「你就別客氣了,」庭長夫人吃驚地說,「以前你不是也一個人去的嗎?」

  堂維克多又推辭了一會兒,說要留下來,不去看那出戲中之戲。

  最後,安娜還是一個人留在餐廳裡,坐在那座滿是石膏浮雕。塗成蜥蜴色的呈鐘形的楚利蓋拉①式的壁爐旁。現在已經長眠的唐娜·阿儂霞辛·奧索雷斯小姐當年就坐在這壁爐旁烤火,讀了許許多多連載小說。現在壁爐裡已不生火了,爐口敞開,像一個令人傷心的洞穴。

  ①十八世紀西班牙建築學家。

  佩德拉收拾好咖啡用具,懶洋洋地走著,她進入餐廳好幾次。女主人連眼皮也沒有動,一直注視著那個黑乎乎、冷冰冰的壁爐,連看也沒有看女僕一眼。佩德拉狠狠地對女主人瞪了一眼:「她不去看戲,一會兒這兒准有好戲看!我會妨礙她嗎?她會需要我嗎?」

  「夫人需要什麼?」她問道。

  庭長夫人吃了一驚,回答說:

  「問我需要什麼?不要什麼,你走吧。」

  不管怎麼說,她沒有給侯爵夫人賞這個臉是愚蠢的做法,因為她已經決定次日不去領聖餐了。可是,為什麼不去呢?她為什麼要這樣疑慮重重呢?她犯了什麼錯誤需要進行自責嗎?她錯在哪兒?在這段時間裡,整個斐都斯塔的人都在舒舒服服地享受著。他們都熱熱鬧鬧,待在又有燈光,又有音樂的地方,只有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待在那黑暗、淒涼、寒冷、充滿了仇恨的回憶的餐廳裡,她失去了能使自己激情倍增的機會,這種激情使最傲慢的女人也會感到高興。這是罪孽嗎?她和堂阿爾瓦羅可沒有任何關係。他可以如醉如癡地愛她,可她不會給他提供任何機會。從現在起,她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她已拿定了主意。那她還有什麼好懺悔的呢?沒有。她為什麼還要重新進行懺悔?沒有任何必要。她可以放心大膽地去領取聖餐了。對,明天要起個大早,早點去領聖餐。那件事就不去想了,否則會發瘋的。不停地剖析自己的思想,窺測自己內心的變化,將天真單純的想法指責為醜惡的思想,這是一種自我折磨。生活本來已經給她帶來了痛苦(現在仍然給她帶來痛苦),因此,這是苦上加苦。那麼,像她這樣的女人除了進行沉思外,還能幹些什麼呢?她在哪方面可以消遣娛樂?像她丈夫那樣用捕鳥器去捕鳥獵獸嗎?跟弗裡西利斯那樣,將樹種在不可能生根的地方嗎?

  這時,她覺得所有斐都斯塔人都各得其所,雖說有人吃喝嫖賭,有人有特殊的癖好,但個個都很開心,只有她像個流放者一樣。啊,她是個有國難回的流放者。她先在格拉納達和薩拉戈薩居住過,後來又搬回到格拉納達,還在巴利阿多裡德居住過。這期間,堂維克多總是和她在一起。她在被稱做行吟詩人之河的埃布羅河河畔,在赫尼爾河和達羅河的兩岸留下了什麼?什麼也沒有。充其量也只有一樁沒有結果的荒唐奇遇。她想起了那個在阿蘭布拉①一邊有座花園別墅的英國人。此人愛上了她,將自己的僕人在印度捕到的老虎的皮贈給了她。這個人在寫給她的一封信(她已撕碎)中曾信誓旦旦地說,如娶不上她,就在「那永遠富有詩意並令人陶醉的泉水邊,在赫內拉利費②花園內一棵有歷史意義的樹上吊死」。但後來她獲悉,這位可憐的布魯克先生已和阿爾瓦伊辛的一個吉卜賽女人結了婚。願他日子過得舒坦!不管怎麼說,這也算得上一樁愚蠢的風流事吧。她保存了那張虎皮,這是因為她喜歡老虎,不是因為那個英國人。這段經歷奧布杜利婭不太清楚,她以為那是個美國人,這是比西塔辛告訴她的……

  ①公元八世紀摩爾國王在格拉納達修建的王宮。

  ②摩爾人在阿蘭布拉附近修築的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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