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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可是,她的巴科太笨拙了,他不會……

  「孩子,你那個樣子讓我親眼看見,實在是太不雅觀了。你連盤子也夠不著,卻想吃肉……你得先學會做事小心謹慎,然後,才能得心應手。」

  她覺得剛才對兒子太寬容了,又說:

  「再說,這種風流事也不應該在家裡幹……你去問問梅西亞吧。」

  使小侯爵崇拜這個斐都斯塔唐璜的正是他的母親。

  侯爵夫人發現兒子這個毛病已沒法改了。於是,她決定每次上樓先咳嗽幾聲,或者大聲地說著話。

  侄女們住在侯爵府時,那兒除了有聚談會外,還有音樂會、會餐、郊遊及其他活動。全家再次沉浸在歡樂中。那些準備幹偷雞摸狗之類事兒的「好朋友」們找不到一個保險可靠的地方,便在客廳裡,甚至在貝加亞納幾個女兒未出嫁前睡過的床上幹了起來。那兒不時地傳來嬉笑聲和竭力壓低了的呼叫聲,這表明這兒已變成了「家庭樂園」。

  堂阿爾瓦羅常常以愛撫的目光瞧著這「家庭樂園」。他當年取得輝煌勝利的舞臺就在侯爵府。每一件家具都會向他悄悄地講述一樁風流韻事。那些坐墊緊繃繃的軟椅,以及扶手上刻著東方偶像的單人沙發,仿佛都接受了他的囑咐,答應永遠替他保密。那些塗著細膩的白漆的木頭仿佛在對他說:「別怕,這兒誰也不會說一個字的。」對這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來說,黃廳是一部回憶錄,那些回憶,不僅是在上帝召喚他的時候是美好的,就是現在乃至將來都是甜蜜的。無論是牆上掛的沉默不語的壁毯,還是坐墊上柔軟的不開口說話的絲綢,以及不會發出聲音的地毯都幫他成全了好事。

  侯爵對這一切全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認為這都是他老婆管的事兒。他覺得自己無法以道德去感化妻子,那麼也就無法去感化參加聚談會的人。他自己住在三樓。

  他明白,黃廳已漸漸地失去了作為客廳的嚴肅性,於是,便決定將三樓的那間房間改為客廳,它就在那間具有攝政時期風格的大廳的上面。

  侯爵夫人從來不去三樓那間新客廳。不管來訪的人是誰,她一律在樓下接待。凡是來拜訪侯爵的客人,如果屬禮節性的訪問,就在古玩室裡接待。那兒相當寒冷。古玩室和侯爵的書房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仍舊是這個家嚴肅的地方」。在侯爵的書房裡,全是沒有光澤的櫟木家具,那些擺設沒有一件是鑲金鍍銀的,全是木制的。貝加亞納非常注意他書房的嚴肅性。他認為自己書房裡擺櫟木家具最莊嚴。他的家具簡樸得近乎寒酸。

  「這是我修煉的地方。」他裝腔作勢地說。

  貝加亞納一去那兒就覺得寒冷,他也很少上那兒去。古玩室的牆上掛的都是貨真價實的壁毯,看來已相當陳舊了。對貝多亞上尉來說,這是那個「騙人的文物室」(這是貝多亞親口說的)裡唯~值得尊重的東西。侯爵很想通過金錢成為文物專家,可是,他花了不少錢,結果,正如貝多亞說的,反受了那些文物商的欺騙。說話毫不留情的貝多亞是侯爵夫人聚談會上的常客,他同情而又瞧不起貝加亞納。不過,他為了不讓侯爵難過,並不打算拿出確鑿的證據,證明令人傷心的事實:古玩室裡的那些思列蓋二世①時期的家具實際年齡還沒有侯爵本人大。然而侯爵卻認為那都是貨真價實的古董,是與騎士國王的兒子同時代的東西。這是他本人從巴黎買來的呢!有人對貝多亞說到這一點,貝多亞便將此人叫到一邊,兩人一起偷偷地來到三樓的古玩室,關上門。接著,貝多亞便像那天在俱樂部偷書那樣,輕手輕腳地走到一把思列蓋二世時期的椅子邊,將椅子轉了半圈,找到椅子腳的背面一處不易被人發現的地方。原來他早就在那兒用小刀挖了幾個小洞,並用和椅子顏色相同的蠟將小洞堵死。這會兒他用小刀挖去那層蠟,又刮去一層木屑……啊,他勝利了!刮下來的木屑不是粉末狀的,而是碎片狀的。

  ①十二世紀西班牙國王。

  「您瞧見了吧?」

  「怎麼回事?」那人問。

  「這木頭是新的。如果它是侯爵說的那個時期的東西,刮下來的木屑是粉末,舊木料一刮就掉下木粉,這點我們非常清楚。那些喜愛文物的人身上有錢,但常常受騙。這是冒牌貨,是贗品。」

  他又用蠟重新堵死那個小洞,將椅子又轉了半個圈子,恢復了原位。下樓時,他懷著勝利的喜悅說:

  「您都瞧見了吧?只是千萬不能對可憐的侯爵說出事情的真相。」

  那天下午,巴科·貝加亞納在自己的家裡遇見奧布杜利婭。開始時他感到非常遺憾,當時他很嚴肅。堂阿爾瓦羅對他一番推心置腹的言語使他大受感動,他的精神在理想的境界裡昇華。他自己覺得心境從來沒有這麼好過。

  奧布杜利婭和比西塔辛靠在廚房對著院子的那個窗口,一邊狂笑,一邊大聲地嚷道:

  「快上這兒來,快上這兒來!都到這兒來幹活兒!」比西塔辛一邊叫嚷,一邊吮吸著沾滿糖漿的手指。

  「這是怎麼一回事,夫人們?你們不是去比西塔辛家做點心了嗎?」

  比西塔辛臉上微微泛出紅暈。

  他們哈哈大笑,譏笑華金·奧爾加斯這小子一個勁兒地在盯奧布杜利婭的梢,自己反被作弄了。

  奧布杜利婭把情況作了一番解釋。在比西塔辛家裡她們沒有已故的唐娜·阿格達·奧索雷斯發明的那種做點心的模子。另外,她家廚房的爐子也沒有侯爵家的爐子那麼大。總之,比西塔辛家的廚房設備不全,做不出三明治、甜食和糖漿來,於是,她們突然決定將大本營從那兒搬到侯爵家裡。

  奧布杜利婭和比西塔辛覺得這個主意非常有意思。當時候爵夫人正在小客廳睡午覺,她們的到來使她大吃一驚。除了被驚醒使她略感不快外,其他方面她覺得都挺好。她連身子也沒有動一動,便開始發號施令,叫廚師佩德羅、幫廚的科拉斯和姑娘們都去幫助這兩位夫人,她們需要什麼,就給她們拿什麼。

  唐娜·魯菲納轉過身來,對兩位夫人說:

  「嘿,你們這兩個瘋婆子,快上廚房去吧,讓我安靜會兒。」

  於是,她便專心地讀起大仲馬的《莫希幹人》來。

  比西塔辛常常這樣突然闖進朋友家裡,她就是這樣理解友情的。她家的廚房也實在太不像樣,煙囪倒煙,廚房裡嗆得人也進不去,就連廚房邊的餐廳也沒法進去。斐都斯塔很少有人沒有去過比西塔辛家的廚房和餐廳,因為她家常常舉行聚談會和演出。她怕廚房裡的煙灌進來,常常將房間的門關上。她指一指又窄又暗的過道,說道:

  「你們愛從哪兒走,就從哪兒走,可誰也別開這扇門。」

  這位太太因慷慨而得到人們的信賴。然而,她的慷慨也只不過是拿出一些衣服和羊毛圍巾(都是舊的),讓那些愛想入非非的年輕人化裝成女人或土耳其人。那些舊衣服和圍巾等都放在一間臥室裡,室內有一張吊床,上面既沒有被褥,也沒有床罩。這就是家庭演出時男女演員的化粧室。他們都在那兒更衣,因為他們只要在原來的衣服上再套上一件衣服就行了。比西塔辛沒有在這個房間點燈。為什麼不點燈?其中原因也許從客廳那綠色的塔夫綢帷幔後面能聽到:

  「貝貝,我給你一記耳光!」

  「啊,節目單上可沒有這個節目……」

  「孩子們,別胡鬧!」

  「比西塔辛,你為什麼不給他們點燈?」

  「先生們,因為這些瘋瘋癲癲的人可能會把房子燒掉……」

  「說得對,比西塔辛,說得對。」華金·奧爾加斯(或剛才那個挨耳光的貝貝)大聲說。

  在別人家裡,比西塔辛對朋友顯得格外親切坦率,特別平易近人,也特別瘋狂。

  她話多,說起話來大叫大嚷,每說一句話,就要放聲大笑一次。十五歲時,人們就說她瘋瘋傻傻,滑稽可笑。眼下她已年近三十五歲,還是像一陣旋風似的,詩人卡門納斯在一本簽名冊上對她作了評價,說她是「歡樂的瀑布」。教區法官的母親唐娜·保拉則說她是沒有教養的「大瀑布」,因此,老人從來不去比西塔辛家。不過,瀑布也好,大瀑布也好,旋風也好,這些說法,各有各的道理。她為什麼老是這麼慌慌張張呢?原來她對什麼事都愛探個究竟,她老是東張西望,見到項鍊、墜子或別的什麼東西,她就很感興趣。她認為別的東西都不值錢,可以隨便要,只有金錢才是財富。

  「太太,這是我欠您的兩枚銅錢,是那天您代我給的施捨錢。」

  「得了吧,比西塔辛,這麼一點兒錢算什麼……您別寒磣我啦。」

  「別客氣了,拿著吧……啊,這別針盒多好看呀!」

  「這不值錢。」

  「可它非常精緻。」

  「那就送給您吧。」

  「可別這麼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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