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五〇


  她曾對這些家具進行過幾次改頭換面,儘管每次均以黃色作為基礎。開始時,她讓人在家具外麵包上一層錦緞;接著,又改用織有金銀絲線浮花的絲綢進行裝飾;後來,她又在家具上做了許多絲綢小軟墊(這些玩意兒堂薩圖爾尼諾認為非常低級庸俗)。裝飾工對此也表示異議,認為在大客廳裡放上這些小軟墊不合適,但侯爵夫人卻對這些不同意見一笑置之。大客廳裡諸如鏡子、茶几、帷幔等物也都是按照侯爵夫人的喜好進行佈置的,其式樣早已和攝政期的風格大相徑庭,成了讓人見了討厭的雜燴。誰要是對她說那種式樣俗氣,她就會回答說,當代流行的式樣就是舒適和自由。那些作為家族紀念物的森塞組畫派的古畫她早已讓人搬到了三樓,讓出來的位置就掛上了色調活潑明快的水彩畫,畫上都是些鬥牛t:、年輕女子和修道士之類的人物;使貝多亞和貝爾穆德斯感到震驚的是她居然讓人將有點兒黃色的毫無藝術價值的石印彩色畫也掛到了牆上。隔壁的那間小客廳是侯爵夫人日常起居的地方,那兒的家具擺得更是雜亂無章,不過,使用起來倒還方便,差不多都是她用來進行休息的用具,有長椅、搖椅、扶手椅、雙人沙發和凳子等。這些玩意兒都在引誘人們變懶,一進去就想舒舒服服地躺下。那張長沙發中間的肚子鼓了起來,隱埋在緞子沙發面下面的扣子像黃玫瑰的雌蕊。它和侯爵夫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種刺鼻的芳香揉合在一起,猶如一首無聲的輕鬆愉快的詩。

  尊貴的唐娜·魯菲納·德·羅夫萊多·貝加亞納侯爵夫人每天中午十二點起床,然後吃午飯。午後直到晚飯前,她總是坐在椅子上或躺臥在小客廳的沙發上,讀小說或鉤織點什麼。從十月到次年的五月,大壁爐內一直爐火熊熊。戲院裡只要有演出,唐娜·魯菲納夜裡就上劇院看戲,即使下雪打雷也去,反正她有馬車。如果沒有演出(這種情況在斐都斯塔是常有的)她就待在小客廳裡接待那些男女朋友,他們各自談著自己的事,她則看諷刺畫報、雜誌和小說。大祭司是她的好朋友,有時她也會引用大祭司的詩句來參與朋友們的談話。她的話一般不多,但顯示了唐娜·魯菲納對周圍世界知道得很多,也表現了她在女子貞操問題上的悲觀主義。她認為,虛偽是最大的罪孽。對那些心裡愛好聲色(有的也可能並不愛好)但嘴裡卻不講出來的人,她一概稱為偽君子。當然,她是不承認有人不愛聲色的。有人為某女人的貞操進行辯護時,侯爵夫人眼睛不離畫報,搖晃著腦袋,從滿口假牙的牙縫裡發出嘟噥聲,仿佛對此表示異議。

  有時,她也會清楚地說出自己的看法:

  「這些女人……我都清楚。」

  她不一定全都明白,但她的意思是說,她過去是從來不違背攝政時期的風俗習慣的。她有時也談及恩裡克八世和路易十四的那些情婦。

  如果來參加聚談會的人不多,旁邊黃廳裡的燈光則比較暗淡。來的人多了,才點上一盞雕花玻璃燈罩的燈,掛在黃廳的中間。燈掛得高高的,只有美男子梅西亞夠得著瓦斯燈的開關。其他的人覺得這樣不合理,抱怨燈掛得太高。

  「為什麼要掛得這麼高呢?」有幾個人有些不太高興地說。

  唐娜·魯菲納聳了聳肩膀。

  「這是他的事兒。」她指的是自己的丈夫。

  在個人道德問題上,侯爵並不多疑。但一天夜裡,黃廳的燈滅了,他摸著牆根走過黃廳來到小客廳,小客廳的門虛掩著。在黑暗中他的手碰到一個人的鼻子,他聽到一個女人的叫聲(這點他可以肯定),隨後,又聽到椅子的碰撞聲和走在地毯上輕微的腳步聲。由於謹慎,他沒有聲張,只是讓用人往後將那盞燈掛得更高些,這樣,誰也不會將燈取下,或將它關滅。誰知這樣一來,反而引起一些人的抱怨,說這樣不公平,因為梅西亞踮起腳尖,還能夠得著燈的開關。

  侯爵伉儷有三個女兒,畢拉爾和洛拉已經出嫁,現在住在馬德裡。次女埃瑪早年死於肺癆。當年女兒們住在家裡時,侯爵夫人還得注意她們的行動。女兒一出嫁,便什麼也不用操心了。家裡雖冷清點,但也省心多了。

  唐娜·魯菲納在本省各個村鎮裡有不少侄女。每當城裡有集市,她就叫一兩個上斐都斯塔來。那些貴族出身的鄉下姑娘都焦急地盼著集市快點到來,她們可以輪流去斐都斯塔。她們從小就將能與姑媽一起在省城最好的環境中度過的那段時光看成是最美好的時光。

  有些女孩的父母膽小怕事,說有傷風化(侯爵夫人對此並不在乎),不讓孩子去斐都斯塔,但最後還是虛榮心占了上風。每當城裡有集市,貝加亞納侯爵夫人家總有個把侄女來做客。來做客的侄女們就住在兩個出嫁的女兒的房間裡,埃瑪的房間就一直空著,只是人來得太多時,偶爾住一住。姑娘們一來,說說笑笑,使那些沒有人住時顯得過分寬敞淒涼的廳堂、走廊、臥室和會客室充滿了生氣。當然,每天晚上,不管有沒有侄女來做客,樓下還是相當熱鬧的。樓上呢,不管是白天,還是夜裡,也常常會發生一些怪事,只是默默地發生的。幹這些怪事的主角總是小巴科。每次他冷靜下來,便發誓說,跟自家的侍女糾纏是最糟糕的事,但他還是控制不了自己。堂薩圖爾諾對他說,我想這樣更好①,只是巴科沒有聽懂他的話。侯爵夫人的聚談會不管有沒有自己的侄女,總是年輕人居多。出身豪門的姑娘們常常去和這個因女兒都不在身邊而顯得孤單的侯爵夫人做伴。姑娘們事先和自己的男友約好去參加聚談會,如果男友去不了,她們就另外找朋友去。在聚談會中,男女青年常常一見鍾情,好多對夫妻就是在黃廳裡定情的。用小巴科的話來說,這是非常有趣的結合。然而,黃廳裡也常常傳出醜聞。人們對侯爵家是尊重的,但對參加他家聚談會的人卻加以指責。人們講到那兒的風流事時,總會說這樣的話:

  ①原文為拉丁文。

  「最可恨的是這些女人,她們已為自己選擇好受人尊敬的體面的家庭……」

  那些沒有什麼作為的極端自由派人士則認為,侯爵的家是最糟糕的地方。

  然而,那些說壞話的人卻一個勁兒地想擠進那個滿是風流事的家。

  雖說風俗習慣已發生了一些變化,「貴族階級」的範圍已不像唐娜·阿儂霞辛和唐娜·阿格達(願她們在天之靈安息)那個時候那樣狹窄,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參加貝加亞納家的無拘無束的聚談會的。那些參加聚談會的人竭力將門關得緊一些,這樣可以提高自己的身份,也免得局外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他們認為,最好不要讓事情從原來的小圈子裡傳出去。

  侯爵夫人那種寬容大度的精神對她的朋友們產生了影響,所以,大家各說各的,誰也不去過問別人的事。由於侯爵府的女主人對聚談會具有足夠的能力進行支配,那些已不再追求虛榮的女人們都讓自己的女兒單獨去參加聚談會。另外,聚談會上也有一些已婚女人,她們參加聚談會的目的,一是為了保護自己孩子的名譽,二是為了消遣解悶。誰會懷疑這些女人不會受到尊重呢?比如,比西塔辛就是其中的一個。也有一些做母親的不願讓孩子去參加聚談會,可這樣的女人為數不多,她們的丈夫也可能同她們持有相同的看法。聚談會如有教士參加,就可在道德方面得到更大的保障,儘管這樣的情況不常有。教士即使參加了,也待不了多長時間。大教堂裡的那些教士喜歡白天去看望侯爵夫人。侯爵夫人將這些過分小心的人說成是偽君子。

  侯爵夫人知道,年輕人在她家裡談情說愛,親親熱熱。有時,她在看書,發現有人輕輕地推門走了,一點聲音也沒有,生怕打攪了她。她抬頭一看,發現屋裡少了一個男孩子,就讓他走吧。不一會兒,又出現同樣的情況,她又抬頭一看,發現少了一個女孩,讓她走吧,有什麼辦法呢?她又繼續看書,她想:「大夥兒都是正正經經的人,都知道在我家應該怎麼幹,至於出點小紕漏……那是他們自己的事了。」她聳了聳肩膀。她這個原則就在兩個女兒跟她住在一起時,已開始實行了。「來我家的都是好姑娘,我瞭解她們。如果哪個小夥子行為有失檢點,她們一定會給他一記響亮的耳光,這樣,我也就知道了……其他方面的事,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只要姑娘們不打耳光,那些事就是小事。」她繼續這麼思索著。情況也確實是這樣。她兩個女兒已經出嫁,婆家也沒有因她們當年受到傷害而將她們退回來。如果她們身上出了點事,也只是小事一樁。第二個女兒死了,那是上帝的意願,她得了癆病,那是流行病。當年人們議論她的女兒,她覺察到了某種危險的徵兆時,她總能熟練地採取某種應對的措施,不聲不響、直截了當地把問題解決。

  然而,對夜裡上她家來和她做伴的那些小姑娘,她就不進行任何防範了。

  「反正她們有自己的母親,」她常常這麼說,「出了事,她們自己負責。」

  她還要補上一句:

  「只要她們的所作所為無損於這個家庭的榮譽……」

  從侯爵夫人的這種態度看,在她家聚談會中得益最多的要數梅西亞了。

  「他做什麼事都可以原諒。你看他多精明!他太機靈,太小心謹慎了!」

  「就是讓他和修女們住在一起,也不會發生醜事的。」

  侯爵夫人曾多次見到自己的寶貝兒子倒在一個女裁縫或熨衣女工或侍女的懷裡。遇到這樣的情況,她就要巴科學梅西亞的樣兒,學他辦事精明、隱蔽。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