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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梅西亞跟巴科說了說自己的感受。他欺騙了巴科,就像欺騙某些在教養和情感方面與小侯爵非常相像的女人。巴科的想像力、習慣以及他與眾不同的道德觀念使他的心靈女性化。他和許許多多太太小姐一樣,養尊處優,無憂無慮,他是在嬌寵、放任的環境中長大的。他和太太小姐們一樣,頭腦裡充滿說不清道不明的傷感之情。他將多愁善感看成是一種美好的東西,看成是一種美德。然而,貴婦們這種美德遵循的是一種享有特權的道德標準,它遠不如平民那種粗魯的道德標準那麼嚴格。巴科在這些問題上沒有多加思考,沒有想明白,他仍指望得到像小說和戲劇中描寫的那種崇高純正的愛情。他明白,尋找這樣的愛情是荒唐的,於是,便聲稱在這個問題上自己持懷疑的態度。然而,在內心深處,在他很少涉及的精神領域裡,他似乎隱約地見到某種比一般地向女人獻媚更美好,比肉欲的滿足和虛榮心的滿足更嚴肅的東西。他需要讓這一切都顯露出來,讓自己能感受到,通過自己的強大的想像力,對這一切進行思考。對他來說,梅西亞那些帶有暗示性和腐蝕性的言詞具有很大的誘惑力。在他們走過幾條街,穿過幾個小廣場的一刻鐘時間裡,堂阿爾瓦羅使巴科領會到愛情那捉摸不定的東西究竟是什麼,這使小侯爵的精神到達「理想的高度」。

  愛情是十分純潔的,這沒有錯兒。愛的是個已婚女人,這也是事實。然而,一個崇高的人,一個與眾不同的人的愛情應該是一無遮攔的。在巴黎,甚至在馬德裡,與有夫之婦相愛沒有什麼不妥之處。在這方面,純正的愛情和普通的愛情沒有什麼差異。

  斐都斯塔保皇的自由党首領認為,需要讓小巴科相信,他是以一種微妙的漸進的方式戀愛著。如果小巴科對他愛情的力量和純潔性確信無疑,那麼,他一定會對自己有所幫助,因為貝加亞納一家人和庭長夫人的關係相當密切。巴科從來沒有對自己的女友安尼塔說過一句愛情方面的話,因此,安娜對巴科相當尊重。她對小侯爵儘管也不怎樣袒露心跡,但與別的男人相比,她對他還是比較坦率的。再說,在侯爵家裡,他梅西亞還能常常見到安娜,在別人家裡,這種機會就不會太多。梅西亞如果在愛情方面想取得某些進展,就不能沒有小巴科的幫助。我們假定安娜想和堂阿爾瓦羅單獨談談。在哪兒合適?在庭長家裡當然不可能;在堂阿爾瓦羅看來,那簡直是公開的背叛,這會將女人們嚇壞的。他認為,庭長夫人是絕對不會同意這麼幹的,至少是在開始的時候。巴科家裡則是個「中立地帶」,是設置包圍圈並等待事態進一步發展的最合適的地方。憑自己多年的經驗,堂阿爾瓦羅對這點非常清楚。在貝加亞納家裡,他在愛情方面已取得多次巨大的勝利。全斐都斯塔人認為,堂阿爾瓦羅能征服所有的女人,但庭長夫人卻不包括在內;而驕傲的梅西亞卻不讓安娜·奧索雷斯成為例外。

  因此,他就想在侯爵家裡征服她,好讓大夥兒瞧瞧。

  征服她的地方就在那間黃色的大客廳——有名的黃廳。斐都斯塔人對這方面的事究竟知道些什麼呢?庭長夫人和別的女人一樣,也是個女人嘛,那麼,為什麼女人們都堅持認為她是刀槍不入的呢?難道她心靈上裝著鐵甲嗎?難道她身上塗著奇特的油膏,使她易於動情的軀體燃不起愛情的烈火?梅西亞不相信女人絕對的貞操。他想,自己具有的那個眾人都承認的優勢就在這裡。像他這樣的美男子,又具有這樣的信念,這是任何女子都抵擋不住的。

  「我只相信自己,不相信她們。」這是他的座右銘。

  庭長夫人的貞操在斐都斯塔人的心目中激起了近似迷信般的尊敬,這點他是很清楚的。他要激起她的情欲,讓她感情上的債越欠越多,最後,他要使自己跟他的年輕朋友講的這個愛情故事變成真的。

  首先,他是個搞政治的人,是個利用愛情和其他的激情使自己飛黃騰達的政治家。這是他六年多來一直堅持的信條。以前,他只是為愛情而愛情,現在,他幹這方面的事,有自己的目的和理由——他另有所圖。他眼下已制定了一個龐大的計劃,其中包含了他在帕羅馬萊斯浴場上結識的一個政界人物的夫人。她也是個貞潔的女人,是個經得起考驗的上流社會的貞婦。他已開始埋上地雷,準備炸毀這個「堡壘」。這是一個完整的計劃。他希望能取得成功,但不急於求成。在棘手的事情上他從不操之過急。他是個像亞歷山大一樣的征服者,曾在兩小時內讓一個身強力壯的村婦就範;他也曾在一夜之間破壞了一戶人家的婚禮,自己取代了新郎。他是個說幹就幹的唐璜式的人物,但在遇到困難時,也具有像一個搞精神戀愛的羞怯的大學生那樣的耐心。有的女人只有這樣才能被征服,當然,也不乏通過突然襲擊而迅速取得成功的例子。馬德裡那個要人的妻子屬￿那種需要幾年的時間才能取得成功的女人,然而,一旦成功,便能使他官運亨通,所以,對梅西亞這個政界人物來說,這是非常重要的。眼下斐都斯塔人已開始談論他是不是已經將目光投向庭長夫人了。要他自己承認這一點有些不好意思。兩年前,她也許就以為他已愛上了她的人品了。是啊,這兩年來,他小心謹慎,不動聲色,除了你來我往的目光,他從來沒有對她吐露過隻言片語。也許由於失去了希望,他的心情時而悲傷,時而焦躁不安。然而,還有比他更不好意思的呢!詩人特裡封·卡門納斯為了通過自己的抒情詩愛上庭長夫人,也花了兩年時間。堂阿爾瓦羅對這一點非常清楚。雖說這個對手並不可怕,但他開始行動的時間和進攻的方式與這位詩人完全一致,他感到非常奇怪。開始的時候,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這麼做。當然,詩人已遠遠地落在了他的後面。他還處於不怎麼讓人愉快的階段,因為庭長夫人還不知道這個小夥子已愛上了自己。她有時見到這年輕人目不轉睛地瞧著自己,就想道:

  「《禦旗報》的這個年輕詩人為什麼這樣魂不守舍呢?他准是在考慮怎樣讓自己的詩能押韻。」她很快就忘記了世界上還有一個叫卡門納斯的人。這麼一來,世界上只有梅西亞才能理解詩人內心的痛苦,只有他才能領會他一首首情詩深沉的含意。他的哀歌猶如一個個字謎,只有掌握謎底的堂阿爾瓦羅才能猜得出來。梅西亞說,看了詩人的詩,有時感到非常生氣,有時又覺得忍俊不禁。他真滑稽可笑!他就是特裡封的情敵!他該發起進攻了。庭長夫人心裡應該有所準備了。

  俱樂部主任是根據這類事情進展的快慢來衡量文明發展的程度的。斐都斯塔是個相當原始的城市。情況確實是這樣的,否則,他和安娜·奧索雷斯的關係就不會這樣。在這兩年時間裡,他確實攻克了另外幾座堡壘,但沒有一次行動引起轟動,因此,庭長夫人對此一無所知。他這個小心謹慎的求愛者的一片真情和堅持不懈的毅力肯定會對她產生作用。謹慎和不對外聲張是堂阿爾瓦羅在處理這類事情時值得肯定的做法。他眼下的這類風流韻事還很少有人知道。外面在進行議論的(甚至他本人也講起過的)種種事情都已成為往事。由於這個原因,加上女人總以為自己真的給男人愛上了的那種固有的虛榮心,庭長夫人如果對他有意的話,那准會認為斐都斯塔這個唐璜式的人物已經改過自新,變成了拜倒在她綽約風姿下的溫文爾雅、永不變心的柏拉圖式的戀人。這點正是梅西亞希望確切知道的事情。她相信他嗎?眼下她在自己體面的家庭裡生活舒適,心裡十分平靜,她能為他犧牲這一切嗎?

  某些也許使他感到害怕的跡象表明他已失去了優勢。這時,庭長夫人已更換了懺悔神父。

  「一切都會付諸東流,」堂阿爾瓦羅想,「她對宗教的虔誠很可能是比卡門納斯更可怕的對手。講經師成了她的懺悔神父,他會比我的好朋友堂維克多·金塔納爾將她看守得更緊。」

  別無他法,看來只有孤注一擲了。收穫的季節到了。他會遭到拒絕嗎?他會吃閉門羹嗎?他可沒有這樣的思想準備。顯露出來的預兆是好的,但他總沒有把握,缺乏信心,儘管他在外表上沒有表示出來。因此,斐都斯塔人對那位夫人貞操的迷信使他十分生氣;由於他自己也身不由己地相信了這一點,心裡就更為惱火。

  「不管怎麼說,我手頭上掌握一些材料,表明她的情況正好相反,」他想,「再說,我就不相信有什麼貞婦。老兄啊,就連《聖經》也是這麼說的:誰見過貞婦?」

  如果巴科·貝加亞納知道他朋友有這些足以證明他愛情虛假的想法,那他一定會拒絕為他提供征服庭長夫人的有效幫助的。只有強烈的、不可戰勝的愛情才能原諒這一切,至少巴科的道德觀是這樣的。他認為,堂阿爾瓦羅是非常愛她的。正如梅西亞多次說的那樣,可庭長夫人卻未作絲毫答覆。他認為,一個已婚女子犯了錯誤,她的罪孽應該比未婚女子小一些,因為很明顯,已婚女子……是發現不了的。

  「這就是講求實際的道德觀,」有人對他的論點提出異議時,小侯爵一本正經地說,「是的,先生,這就是當代的道德觀,科學的道德觀。實證主義就是講這方面的事情。只有確實傷害了什麼人,才是不道德的行為。妻子出了毛病,丈夫卻一無所知,那對他會有什麼傷害呢?」

  巴科認為,自己是在談論新近流行的哲學思想。儘管他很保守,也不贊成在大學裡談哲學,但是以為自己這次將哲學運用得很好。

  為什麼他不贊成在大學裡談哲學呢?因為他認為毛頭小夥子不該知道這方面的事情。

  當他們來到貝加亞納家門口時,侯爵府未來的主人兩眼噙著淚水。梅西亞的話語打動了他的心,他覺得堂阿爾瓦羅確實了不起,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偉大。這個人表面上看是徹頭徹尾的懷疑論者,是個冷冰冰的將一切都看透了的享樂主義者,但內心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誰能想到這一點?他這個人從表面看,顯得悲觀,無動於衷,但內心卻情熾似火,非常浪漫,而這一切又結合得非常協調。如果小巴科沒有看《賣淫女的故事》,而讀的是一些流行小說,那麼,他就會發現,堂阿爾瓦羅的所作所為只是一種模仿,他是在仿效那些小說中的主人公,只是他學得相當笨拙,因為他是個搞政治的人。不過,巴科在自己讀過的書裡也看到過和梅西亞類似的人物,此人就是瑪加里特·加蒂,也是個男人。他通過愛情進行自我贖罪。巴科認為,他也要幫梅西亞贖罪,千方百計幫助他。

  這麼一來,就要請堂維克多·金塔納爾先生多多原諒了。他不是懷疑論者,也不是表面上冷冰冰、無動於衷,內心卻情意綿綿、非常浪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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