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
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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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倆說著說著,又扯回到原來的話題上。她們認為,准是一個海員利用女孩子的天真幼稚和早熟,占了便宜。她們像洛雷托俱樂部的人們那樣從生理學的角度討論了這樁罪孽的真實性。這兩個老小姐談起這件事真像兩個注了冊的接生婆,資料豐富,證據確鑿,而且還有文件作為佐證。唐娜·阿儂霞辛說得唾沫四濺,不時朝放在扶手椅邊的瓷痰盂裡吐痰。 「從道德上看,這個問題不很嚴重,因為斐都斯塔想必還沒有人知道這件事。糟就糟在這姑娘以後可能還會這麼放蕩下去。當然,得出這一結論的理由也不一定很充分。大夥兒只知道她過去受到過指責。她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很快就會見分曉。」 安娜竭力控制住自己,聽完了她們說的最後一句話。她終於明白,她那兩個姑媽別的方面全可以原諒,就是面子問題饒不過她。看來往後只要像她們那樣做人,過去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她們都會忘掉。她們是怎麼樣的人,她已有瞭解,不過,往後還得細細觀察。 沉默了幾分鐘後,唐娜·阿格達接下去說: 「我以為這丫頭等病好後,准是個美人兒。」 「可有些營養不良,至少是發育不全……」 「這沒有什麼,當初我也是這個樣子,可後來……」安娜覺得面頰上火辣辣的,「就發胖了。營養一好,身體胖得像個肉團子。」 想起自己當年胖得像肉團子的樣子,唐娜·阿格達不禁又歎了一口氣。 唐娜·阿儂霞辛胖不起來有其原因。她曾經如醉如癡地戀愛過幾次,這幾次戀愛給她留下幾首歌頌明月的歌曲。她自己常常彈著吉他,以平穩的腔調唱著這些歌。其中的一首是這樣唱的: 天上明月光, 引起我憂傷; 撥動里拉琴, 從此不歌唱。 她的戀愛對象是個被判處死刑的人。 唐娜·阿儂霞辛有一個美好的理想,她想和自己的情人去威尼斯旅行。可如今這個世道滿是銅臭,姑娘們都不懂真正的愛情,她改變了念頭,如果可能的話,她想利用安娜漂亮的臉蛋來實現自己的願望。安娜如果營養充足,准會出落得跟她父親和奧索雷斯家族其他的人一樣好看,因為她們家族的種好。對,應該給她吃得好一點,讓她長得胖一些。然後,再給她找個對象,這件事雖說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找個貴族子弟想都不要去想。那些貴公子對自己本階級的小姐倒挺會獻殷勤,可是,女方如果沒有嫁妝,他們寧可娶從美洲回來的人和有錢的帕斯①人的女兒。她從自身痛苦的經歷中瞭解了這一點。斐都斯塔「非貴族」青年占的比例本來就不太大,再說,就算她們肯屈就(唐娜·阿格達在自己好朋友面前常常用這個字眼),願意找個小律師什麼的,可是那些混小子即使想得要命,也不敢高攀奧索雷斯家的千金呀。唯一的希望還是找個從美洲回來的人。從美洲回來的暴發戶喜歡娶貴族小姐為妻,而且,他們也敢這樣做,因為他們相信金錢的威力。於是,她們決定找個「美洲佬」。不過,首先得讓姑娘康復,讓她胖起來。 ①西班牙桑坦德省一地區。 安娜明白了自己該做些什麼:她得儘快恢復健康。 康復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可她決定全力以赴,儘快讓自己的身體好起來。 自從醫生說她要注意營養的那天起,她就噙著眼淚,儘量多吃點。這可憐的姑娘如果那天沒有聽到兩個姑媽的談話,即使想吃,也不敢多吃,因為她怕增加她們的負擔。眼下她已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她們想將她喂得肥肥的,就像準備牽到屠宰場去的母牛那樣。她吃起飯來,應該狼吞虎嚥,儘管頭幾天也許會因此淌眼淚。 自然的本能為安娜做出的這番巨大的努力幫了忙。她本來就想讓自己多有點兒勁,健康些,氣色好一些,身上多長點肉,長得漂亮些,她想儘快替兩個姑媽卸掉自己這個包袱。因此,照料自己,讓自己吃得好一些,在她看來,是最重要的義務。她當時的精神狀態也是和這種想法一致的。 當年對宗教狂熱的追求(她以為這是自己的本性,是上天的旨意)已經消失。這種宗教的衝動給安娜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危機,使她的生命處於險境。她恢復健康後,不再出現那種精神危機,因為在她的新鮮血液裡不再存在那種衝動了。 當安娜夜裡睡不著覺時,當她極度興奮,近似神經錯亂時,她仿佛也見到過神靈。這種對信仰強烈的直覺和突然出現的脈脈柔情有時會給她帶來安慰,有時會使她產生痛苦。她痛苦地發現,自己的信仰非常模糊。她有強烈的信仰,卻不知自己究竟信什麼。父親的去世是她最大的不幸,但她卻沒有從自己堅定、深沉的信仰中得到預期的巨大的安慰,雖說這種信仰還剛剛開始。宗教對她思念已故的父親,相信自己會在另一個世界與他見面會有所幫助,但對消除她自身的疾病和內心的苦悶卻沒有多大助益,也難以驅散因孤獨和貧困而產生的憂鬱。信仰也治癒不了她由於孤單而產生的恐懼,孤單是她最大的煩惱。 在洛雷托時,她常常躺在床上想:「聖母與我同在。」隨後她就哭泣著狂熱地進行祈禱,這時她就感到上帝的一隻手在撫摸著她的頭顱。但隨後,她會覺得神經緊張,覺得孤獨、冷漠,感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處於孤苦伶仃的境地。在這樣的情況下,神靈就不會在她想像中出現了。顯然,她需要親人來保護她,於是,她想到了自己的兩個姑媽。她從來沒有見過她們,也沒有聽人說起過有關她們的好話,但她希望她們來看看自己。她確信血統的力量,相信親緣關係的作用。 在她第一次發燒後的康復期,她把身上的那點精力全都用來構思詩歌、小說和戲劇。她不倦地進行想像、構思,這樣做可以消遣解悶,也能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可最終還是一種折磨。她認為自己的構想很不錯。她一邊觀賞著自己剛剛創作的美好作品,一邊大加讚賞,激動得哭了起來,就像她想到了聖嬰和聖母的愛一樣。有時,她冷靜地進行思索,懷著痛苦的心情細細地分析了這兩種激情的相似之處。她在欣賞自己作品的藝術美時產生的激情和欣賞上帝思想美時產生的激情都一樣深刻,一樣真誠。這兩種激情同屬宗教方面的感情嗎?抑或前一種激情僅僅出於虛榮心和利己之心?總之,她感到十分痛苦,覺得自己的全部生命都集中到了頭部。胃部成了一部停止運轉的機器,而大腦成了一個爐子,裡面的一切全都在熊熊燃燒。她終於對這種有點複雜、新奇、微妙、優雅而又不由自主、違反本意的思維活動感到厭惡,開始羡慕起動植物和石頭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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