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二八


  「諸位先生,這可是古代的傳統美德,它不是眼下那種只尚空談的假慈悲。奧索雷斯家的這兩位小姐正在進行的這樁慈善事業,如果我們對它作一番細細的剖析,就會發現,它包含著一系列善舉。她們不僅肩上背了個大包袱,要給那姑娘吃飯,還要給她衣服、鞋子穿,而且,這姑娘完全可能死在她們之後,因此,這種負擔是終身的,是一輩子的事情。再說,這姑娘是蛻變的產物。她令堂大人的蛻變屬￿什麼性質,我就不說了。」

  「是令人憎恨的蛻變。」一個破了產的男爵大膽地說。

  「確實令人憎恨,」格洛塞斯特爾欠了欠身,接著說,「那姑娘的出生是不吉利婚姻的產物,是奧索雷斯家族高貴的血統和平民血統結合的產物。而更糟糕的是,正如我們大家都知道的,這姑娘的出生意味著她母親的行為有失檢點……」

  「說得對,先生,」貝加亞納侯爵夫人不願讓格洛塞斯特爾繼續講下去,打斷了他的話,「說得對,先生,她母親是個下賤的女人,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可是,這孩子並不壞,聽她的姑媽說,她很聽話,從來不吵不鬧。」

  「她當然是不吵不鬧嘍,因為她身體虛弱得連話也說不了。」

  說這番話的是替小安娜看過病的貴族醫生堂羅布斯蒂亞諾。

  在那天晚上的聚談會上,眾人一致同意接納堂卡洛斯的女兒為奧索雷斯家族的一員,將她看成是貴族的後裔。眾人還一致同意往後不再議論她的母親(禁止談論這方面的問題),而小安娜則被認為是那兩位值得稱道的小姐的侄女。

  唐娜·阿儂霞辛和唐娜·阿格達從醫生那兒獲悉斐都斯塔貴族老爺們做出的這個決定,深感欣慰。

  安娜多數時間都是單獨一人待在臥室裡。她那兩個姑媽平時常在餐廳裡幹活兒——織長襪和床罩,而她們侄女的臥室在房子的另一端。再說,這兩位體面的女士多數時間都不待在她們祖先傳下來的這座淒涼的巨宅裡。除了每週一次參拜和守衛聖體外,斐都斯塔有什麼聖教方面的活動,她們都會參加。每次九日祭她們都參加,所有的佈道會、教友會和格調高雅的聚談會她們也是要參加的。此外,她們還要每週到外面用餐兩三次。空下來的大部分時間她們用來進行回訪。她們認為,這是她們眾多活動中最重要的活動;對有身份的人的來訪不進行回訪是文明社會中最大的犯罪。她們熱愛宗教,因為這是她們貴族身份的標記,但她們不是虔誠的信徒,在她們心底裡,最崇拜的還是她們自己這個貴族階級。如果參拜聖母和參加貝加亞納侯爵家的聚談會發生了矛盾,那至尊的聖母一定會大發慈悲,寬恕她們,因為她們一定會參加聚談會。

  在斐都斯塔人看來,良好的秩序是治理世界的法律,有了它,天上才能保持和諧。沒有秩序,星球就會相撞,可能會撞得粉碎。這些事情小侄女會懂嗎?這是個問題。唐娜·阿格達比她姐姐略胖一些,年輕一些,為人也寬厚一些。她在給小安娜送肉湯時,她的目光中就包含著這個問題。

  這個沒爹沒娘的孩子總是面帶笑容,表示感謝。她對一切都很滿意。眼見她的病一直沒有好,也沒有惡化,一直這麼拖著,她那兩個姑媽都非常著急,不知該怎麼辦。這樣下去,她們也無法瞭解這姑娘的真正脾性,因為也許是她有病,才這麼聽話的。堂羅布斯蒂亞諾說,情況確實是這樣的。

  一天下午,姐妹倆興許以為小侄女正在睡覺,也可能忘記她就睡在隔壁房間裡,竟在與安娜的臥室只有一板之隔的那個房間裡談起一件要事。

  「有件事真讓我著急,你知道是什麼事嗎?」唐娜·阿儂霞辛說。

  「也許我倆急的是同一件事。」

  「什麼事?」

  「是這丫頭……」

  「是那件醜事……」

  「沒錯!」

  「你還記得女教師的那封來信嗎?」

  「我還保存著它呢。」

  「這丫頭當時有十二三歲吧?」

  「可能還小一點,不過,那更糟糕。」

  「你相信……」

  「嘿,當然相信囉。」

  「那她就是個小奧布杜利婭了。」

  「也可能是個小塔爾西拉。你還記得塔爾西拉嗎?她開始時和那個士官生勾勾搭搭,後來又和阿爾瓦裡托·梅西亞①胡搞。」

  ①堂阿爾瓦羅·梅西亞的昵稱。

  「可那些糊塗蛋卻說他們是清白的。」

  「你瞧,這就是他們的清白!我認為馬德裡的情人都是這樣的。」她將五指合攏了又分開。

  「如果雙方態度明確,性格和模樣兒也相配……」

  「只是缺乏堅實的基礎……」

  「這我知道……」

  「這麼說,你認為她就是小奧布杜利婭了?你知道當初人們是怎麼議論她的?後來又說那是誹謗……」

  「我可不是傻瓜!」

  「我知道!」

  「當時我真想……」

  奧索雷斯家的這個大小姐歎了一口氣,她的妹妹也跟著歎了一口氣。

  當時安娜正和衣躺在病床上休息。她一聽到她們的談話,便從床上跳起來,臉色蒼白得像個死人,眼皮上掛著兩粒淚珠,兩隻瘦骨嶙峋的小手合成十字形,聆聽著兩個姑媽的全部對話。

  姐妹倆私下說話時,可不像當著她們這個「階級」的先生。女士們的面那樣小心謹慎。她們說話非常隨便,不咬文嚼字。唐娜·阿儂霞辛說的那些話如果出自他人之口,她一定會大吵大鬧。她們東拉西扯,話題回到安娜的那樁罪孽,也就是唐娜·卡米拉對她們在信中講到的那件醜事上之前,還講了許多亂七八糟的事。小安娜在自己的臥室裡聽到了許多使她害臊的風流事兒,這些事情她在神話書裡從來沒讀到過。姐妹倆這時完全將小安娜忘掉了。她們一會兒講塔爾西拉的事兒,一會兒講奧布杜利婭的事兒,還講到跟自己的未婚夫從陽臺上逃走的妙齡少女比西塔辛的事兒,就連貝加亞納侯爵夫人、她的幾個女兒和鄉下幾個侄女的事也不放過。總之,整個斐都斯塔(包括她們自己這個階級的人)的男男女女都成了她們議論的對象,奧索雷斯家族的這一對不願結婚的老小姐使他們都出了醜,以此消除心裡的悶氣。在那個男盜女娼、到處是醜聞的世界裡,誰還會記得她們那生病的小侄女的那件事情呢,何況知道這件事的人本來就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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