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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第五章

  唐娜·阿儂霞辛·奧索雷斯小姐已四十七歲,卻還沒有離開過斐都斯塔省,因此,這次她坐了二十小時馬車,沿著濱海公路到洛雷托,實在是一件麻煩事,甚至還是一樁險事呢。陪她一起去洛雷托的有堂卡耶塔諾·裡帕米蘭。無論從他的職位還是從他的年齡看,他都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教士。此外,還有奧索雷斯家的一位老年女僕。

  堂卡洛斯沒有進行懺悔,也沒有舉行任何聖禮,便在夜間溘然長逝。醫生說他血管有毛病,內出血……這純粹是唯物主義的說法。可唐娜·阿儂霞辛卻認為這是上帝幹的,上帝懲罰人既不用棍棒,也不用石塊。儘管如此,身穿重孝的奧索雷斯小姐在旅途上還是感到非常沉痛,雖說她是個基督徒,安於命運,但內心的痛苦並沒有減輕。

  女裁縫的女兒安娜也生了病。她孤苦伶仃,由幾個僕人照看。阿儂霞辛無奈,只好收留了她。堂卡洛斯一死,家庭間的糾紛也了結了。

  「瘋狗死,狂犬病除。」斐都斯塔的一個貴族說。

  唐娜·阿儂霞辛和堂卡耶塔諾見到姑娘時,她病得不輕,生命垂危。醫生說,她是由於神經緊張引起的高燒,這是精神上的危機。這種病和她年齡有關,是她進入青春期生理產生的變化引發的病症。當然,當著小姐們的面醫生是不會將這種變化詳細地說出來的。不過,堂卡耶塔諾倒不在乎,醫生說什麼,他都想聽;唐娜·阿儂霞辛則希望醫生說得含蓄一些,用一些比喻,諸如「含苞待放」呀,「神秘的決定性的變化」呀,「像破繭而出的蠶蛹」呀。後來,醫生又說了一些具體的東西,唐娜·阿儂霞辛認為他說得太粗俗了。

  「我哥哥交的什麼朋友!」她將白眼一翻說道。

  安娜這個失去了父母的可憐的孩子,光靠僕人的照料,已病了半個月。唐娜·阿儂霞辛一直不肯啟程,直到人們以她病重的侄女的名義求她發發慈悲,她才開始進行那次歷時二十小時的旅行。父親去世時,安娜已經得病。她得的是憂鬱症,總是莫名其妙地感到傷心。父親的去世使她悲傷,更使她恐懼。她並不哭泣,整天昏昏沉沉,頭腦裡一個勁兒地胡思亂想,身上冷得發抖。她覺得自己非常自私,因此,心裡深感內疚。她感到傷心的倒不是父親的死,而是使她感到害怕的孤單的境地。她喪失了全部勇氣,覺得自己已完全受制於人。她像過去那樣默默忍受或完全封閉在自我的天地裡已不可能,她需要他人幫助,需要有個避難所。她知道自己非常貧困,父親在去世前幾個月,已用低得可憐的價格將斐都斯塔的那座舊宅賣給了他的兩個親妹妹。這是他從祖上繼承下來的僅存的產業。這樁不上算的買賣得到的錢財被用來償還以前欠下的債務。然而,舊債雖清,又欠了新債。眼下居住的這座別墅也做了抵押品,押金少得很,還不夠用來救急。錢到了那哲學家的手中,自然是坐吃山空,越來越少。

  「這就是說,我現在已一貧如洗了。」

  人們說,她的孤兒補助金也幫不了多大的忙,因為數量極微,而且一時間也得不到。沒有人告訴她怎樣進行申請,在什麼地方才能得到。她已孤苦伶仃,舉目無親,今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呢?哲學家的那些朋友只會高談闊論,一點兒也幫不了忙;那個神父也不再見到,猝死的堂卡洛斯仿佛身上有硫磺味一樣,誰也不去他家了。

  父親安葬三四天后,安娜想從床上起來,卻又不行。臥榻宛如有兩隻瞧不見的手將她揪住。前天夜裡她睡在床上,牙關咬緊,冷得直打哆嗦。她早就想給斐都斯塔的兩位姑媽寫信,可就是不知道話該怎麼說,她甚至擔心自己連字也不會寫了。

  她常常做噩夢。儘管她竭力裝做自己不像個病人的樣子,但疾病總是疾病,不承認也不行。醫生說她在發高燒,需要精心護理。他問了她一些事情,她不知如何回答,也不願作答。讓她一個人呆在家裡,實在也不合情理。醫生說,她的病因是沒人和她說話,加上那些用人沒有對她細心照料,加重了病情。

  「姑娘,這樣下去他們會把您給折騰死的!」

  姑娘聽了,大叫一聲。她很害怕。她哭了,雙手合十,請人幫忙將父親的兩個妹妹——她的姑媽叫來。她們住在斐都斯塔,據她所知,她們都是虔誠的基督徒。

  她那兩個姑媽因買了她父親的房子隱隱感到有些內疚。她們心裡明白,這房子的實際價值比她們支付給他的房款要高得多。她們利用堂卡洛斯的窘境,壓低了價格,再說,他這個人在錢財問題上向來十分糊塗。

  「誰叫他背棄了奧索雷斯家族祖祖輩輩的信仰呢!」

  能照顧她們那個一身罪孽的哥哥留下的不幸的女兒,也為她們安撫一下自己負疚的良心提供了機會。

  唐娜·阿儂霞辛見安娜住在那兒跟「露宿街頭」相差無幾,便更感到這次來收留自己的侄女是了不起的慈善之舉。她們原來以為那別墅和她們奧索雷斯家族的成員(即使他是個誤人歧途的成員)是完全相配的,誰知那只是一座看上去粉刷得花花綠綠、實際上卻沒有什麼價值的鄉村房屋,前面那座園子也沒有多大的收益。再說,房子的主人還欠了一大筆債,就是賣了房子也還不清那筆債務。小安娜真是倒了大黴了!她父親這個不信神的倒黴鬼從來不會理財。他不僅失去了靈魂和軀體,連天和地都丟失了,這樁買賣徹底輸了!不過,話又得說回來,大丈夫敢做敢當!

  唐娜·阿儂霞辛背上了一個十分沉重的包袱,可是,誰不背負著十字架呢?

  安娜過了一個月才能起床。

  唐娜·阿儂霞辛在洛雷托感到十分厭倦,因為那兒沒有社交活動,於是,她不顧滿口醫學術語、說話非常粗魯的鄉村醫生的勸阻,匆匆和安娜回到了斐都斯塔。

  她們一回到斐都斯塔,她的家庭醫生就說「小安娜的病延誤了康復期」。這醫生平時說話小心謹慎,從不直截了當地把話說出來。他說「延誤了康復期」,意思是姑娘又發燒了,她的生命再次垂危。

  奧索雷斯家的兩位小姐和斐都斯塔的貴族老爺們在手頭上還沒有得到充足的證據前,他們是不會對堂卡洛斯的女兒和意大利的女裁縫做出評價的。在姑娘生死未卜的情況下,唐娜·阿儂霞辛甚至覺得她侄女的行為是無可指摘的。

  說實在的,安娜的性格和教養都無懈可擊,她這次生病表現得很好。她不要這要那,讓她吃什麼,就吃什麼;姑媽問她:

  「你覺得怎麼樣,安尼塔?」

  「好一點了,姑媽。」她要是有力氣說話,總是這麼回答。

  有幾次她沒有力氣說話,就不作回答。有時她連聽都沒有聽見。

  在新的康復期內她一直非常聽話,不哼不叫,對食物從不挑剔,也不提出非分要求。

  在斐都斯塔的貴族圈裡(奧索雷斯家族的兩位小姐自然屬￿貴族),人們都說這兩個聖徒般的女人做出了自我犧牲。

  格洛塞斯特爾(即堂雷斯蒂圖托·莫烏雷洛)當時還是個普普通通的教士,他在貝加亞納侯爵家的聚談會上以甜美又帶點神秘的語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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