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
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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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服裝很多,每天穿的衣服都不一樣,而且,天天換一身新衣服,」副主教插言說,「我也不明白她是從哪兒弄到這麼多衣服的,因為她日子過得並不十分富裕。雖說她拼命想擠進貴族的行列裡,實際上她並不是貴族。她就靠收一點租子,以及一點撫恤金……」 「我正想說一說這個問題,」卡耶塔諾得意地打斷他的話說,「奧爾加斯這個剛在聖卡洛斯學完醫學專業的小夥子告訴我,最近幾年奧布杜利婭在馬德裡替她的堂姐塔爾西拉·凡迪紐幫忙,她堂姐是某位大人物有名的情婦……」 「是這麼回事。那又怎樣呢?」 「她是替她堂姐拉皮條的,當然,也可能沒有這麼嚴重。不過她的確是幫了她堂姐的忙。她堂姐當然很感激她,便不時地送給她一些自己不穿的衣服。這些衣服都還是新的,數量多,質地也好……」 教士們表面上裝做僅僅出於禮貌,才聽大祭司敘談的樣子,實際上,他們都在津津有味地聽著。裡帕米蘭說這些風流韻事時,就像說笑話。後來,大祭司發現大夥兒聽了他的話,臉上露出惶惑的神情時,便將一雙犀利的黑眼睛盯著奧布杜利婭的懺悔神父——講經師,仿佛試圖從他那兒為他講的事找到位證。 講經師待在那兒的目的是想單獨和堂卡耶塔諾談一件事情。他不動聲色地聽著大祭司的胡言亂語。他很尊重大祭司,知道他行為端正,心地純潔,因此,大祭司嘴裡說些不太正經的話,他也沒有計較。他倆是好朋友,裡帕米蘭是堂費爾明在教士會的紛爭中最堅定、最熱情的支持者。別人跟隨他,有的出於私利,更多的是出於恐懼,堂卡耶塔諾誰也不怕,他支持、熱愛堂費爾明,據他自己說,是因為他認為堂費爾明是整個大主教會唯一出類拔萃的人。他認為,主教是個窩囊廢;格洛塞斯特爾沒有什麼才華,卻異常奸詐陰險;只有講經師才是有學問的人,是個文人、演說家,他能管住人。而最主要的是他有新觀念,是個見過世面的人。有人說教區法官的壞話,說他貪污受賄,專制獨裁,從事肮髒交易,老人聽了便會生氣,斷然加以否定,甚至連非常有可能的買賣聖職的行為他也不予承認。如果有人告訴他有關講經師的風流韻事(一般都是些流言蜚語,沒有任何事實作為依據),大祭司只是一笑置之,意思好像是說,即使這是事實,也算不了什麼嘛。 「事實上,堂費爾明是個非常優秀的年輕人。他英俊瀟灑、風度翩翩,講經佈道像克利索斯托摩①一般講得頭頭是道,如果有女教徒愛上了他,這也不是他的過錯,更不是件有悖大自然規律的事。」 ①聖胡安·克裡索斯托摩(344—407),君士坦丁堡主教,以能言善辯著稱。 裡帕米蘭心裡想些什麼,講經師全清楚,所以,他將他視為自己最忠實的追隨者。這時,他在等大祭司把話講完。他要問大祭司一個問題,這問題如果去問別人,就不怎麼穩妥了。格洛塞斯特爾已覺察到講經師的用意。 「講經師為什麼還不走呢?他為什麼要聽大祭司胡言亂語呢?」莫烏雷洛心裡想,其實他自己也不想走。他是教區法官主要的敵人,表面上他卻裝得客客氣氣。副主教推行的馬基雅維洛主義的主要一點恰恰就在於他在表面上竭力要和這個「土霸王」保持良好的關係,裝做是他的追隨者,而暗地裡卻設下埋伏,讓他像堂羅德裡戈·卡爾德隆①一樣落入陷阱。格洛塞斯特爾的計劃包羅萬象,手段極其險惡,裡面設有各種陷阱、圈套、迷宮,錯綜複雜,誰陷進去就休想拔出來。受俸牧師堂庫斯托蒂奧是他的代理人。那天下午他告訴副主教一個消息,說庭長夫人在講經師的祈禱室裡等候,想找講經師進行懺悔。這可是個出人意料的消息。庭長夫人是個了不起的女性,她是當過幾任民事法庭庭長的堂維克多·金塔納爾的妻子。他最後一任庭長是在斐都斯塔當的,後來就退休了,理由是人事關係太複雜,無法與人融洽相處。實際上,他是當官當膩了,想退出現職,圖個清閒。他的妻子大夥兒還是叫她庭長夫人。接替他當庭長的那個人還沒有成家,所以,沒有第二個庭長夫人與她相混淆。一年後又換了個有妻室的庭長,這下就混起來了。可是,斐都斯塔大名鼎鼎的奧索雷斯家族出身的金塔納爾的妻子永遠是斐都斯塔的庭長夫人,而那個從外地來的庭長夫人呢,對不起了,只好稱她為「另一個庭長夫人」了。其實,這個矛盾存在的時間並不太長,因為不久,庭長便改稱為「法庭主席」,法庭主席的妻子自然就有自己的稱呼了。而奧索雷斯家族的那一位太太呢,當然還是叫庭長夫人。堂卡耶塔諾一直是她的懺悔神父。最近幾年來,大祭司只接受少數幾個人的懺悔,這幾個人幾乎全是上流社會的女性,或者是他的朋友。後來,他自己覺得年老體衰,連這麼幾個人的懺悔也沒法聽了,於是,決定完全退出懺悔室,請那些女教徒同意讓他卸下這副擔子。同時,他為她們分別指定了一名神父來接替自己行使這一神聖使命。天主教堂裡的許多神父都非常願意接他這個班。在宗教復辟以前,斐都斯塔和西班牙各地一樣,那些擁有自由思想的人常常在酒店、咖啡館和集會上幹出一些過激的行為,大祭司是恩西馬達最優秀的懺悔神父,他對某些事情總是睜一眼閉一眼,採取寬容的態度。後來,形勢發生了變化,對罪孽方面的事追究得緊了些,講經師辦事穩重,人們就願選他為懺悔神父。不過,有的女教徒出於習慣,有的怕得罪堂卡耶塔諾,有的還是欣賞他那種寬容的態度,都繼續選他作為懺悔神父。後來,他自己實在吃不消了,便通過好言勸說,終於擺脫了這一負擔。 ①國王費利普三世時的幸臣,後被問斬。 堂庫斯托蒂奧是個貪欲很強的年輕人。他認為聽懺悔能給自己創造奇跡,帶來好運;他將講經師取得的成就歸功於此。因此,他比別人更貪婪、更熱切地盼望接大祭司這個班。他已經獲悉,拉科羅尼亞從美洲回來的大富翁帕艾斯的獨生女兒後娜·奧維多已從裡帕米蘭的懺悔室轉到了堂費爾明的懺悔室。這可是樁美差呀,只可惜落到了講經師手裡,也太不像話了。堂庫斯托蒂奧隱在門背後偷聽到一個消息:那個老態龍鍾的田園詩人又將找自己進行懺悔的女教徒中的一個轉給了講經師。這個女教徒是眾神父爭奪的對象,她顯然就是堂維克多·金塔納爾那個品德高尚、美貌絕倫的妻子。堂庫斯托蒂奧聽了,羡慕得口水都淌了出來。他在祭壇後面與教區法官相遇後,便朝唱經處後部走去。他來到講經師的祈禱室邊,偷偷朝裡一看,見裡面坐著兩個女教徒,顯然她們是第一次來這兒,因為她們連堂費爾明那天下午不聽懺悔也不知道。他回過頭又走過講經師的祈禱室,偷偷地再次朝裡看了一眼,儘管祈禱室裡比較黑暗,他還是看清了,其中的一位太太就是庭長夫人。 他走進唱經處,將這個情況告訴格洛塞斯特爾。副主教一直想接這個特殊的班。他以為憑自己這個副主教的身份,給唐娜·安娜·奧索雷斯當懺悔神父的這份榮譽應該是屬他的。主教是不會來競爭的。教長年老昏聵,除了吃飯外,只會打哆嗦。記得在一次悔罪遊行時,有四個醉鬼將他嚇壞了。打那以後,雖然他的胃恢復了功能,消化力很強,但腦子不行了,只能勉強維持生命,總算還能參加祈禱,所以,他不會來競爭的。大祭司放棄了庭長夫人,按照教職的級別,下面就該是他這個副主教了。可是,現在的情況是……這實在是天大的不公正,可他又不敢去主教那兒嗚冤叫屈,因為主教全都聽堂費爾明的。堂庫斯托蒂奧也同意格洛塞斯特爾的看法。受俸牧師本人沒有一口吞下這塊肥肉的奢望,他只是不希望自己的敵人吃下它。他對副主教說了一番恭維話,並慫恿他為自己的正當權利而鬥爭。格洛塞斯特爾被吹捧得忘乎所以,臉紅得像甜菜根一般,對著他心腹的耳根說了一句悄悄話: 「也許是這位夫人自己的選擇吧?」 說完,他略微往後退一步,看看自己這句話究竟產生了什麼結果。他狡黠地看著受俸牧師,鼓出的紫紅腮幫上露出一絲笑意,那笑意仿佛隨時會變成哈哈大笑似的。 「有這個可能吧。」堂庫斯托蒂奧一字一頓地回答說,表明他已領會了對方的言外之意。 大祭司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奧布杜利婭·凡迪紐的風流韻事。這顯然是對形狀像十字架的聖器室的褻瀆。格洛塞斯特爾微笑著,腦子裡一個勁兒地猜想著講經師為什麼這時不去自己的懺悔室(因為斐都斯塔那位最高貴的夫人正在那兒等他),卻要留在那兒聽堂卡耶塔諾胡說八道。 這個斐都斯塔教士會中的「馬基雅維洛」暗暗發誓,不弄清事情真相他決不離開聖器室。 講經師拿定了主意,那天下午不進人們說的屬他的那個懺悔室。他如果去聽懺悔,便屬破例,這必然會招來閒言碎語。那兩位夫人還在那裡嗎?剛才他從塔樓上下來,路過唱經處後面時,見到了她們,一位是庭長夫人,另一位是比西塔辛。他當時看得非常清楚。她們怎麼不事先通知一聲就來了呢?堂卡耶塔諾准知道這件事。像庭長夫人這樣有名望的太太想找講經師進行懺悔時,一定會及時通知他,與他約好時間的。那些無名之輩,那些村婦當然不敢這麼做,她們人數不多,但常常一起來那間黑洞洞的懺悔室找他進行懺悔,這其中的奧秘使堂庫斯托蒂奧非常妒忌。這些女教徒來了就在懺悔室門口等著。她們都知道講經師哪幾天休息,而那天正好是他的休息日,所以,在兩位夫人到來之前,懺悔室一直空無一人。比西塔辛每兩三個月懺悔一次,她不清楚哪一天是「吉日」,哪一天不是「吉日」,也不知道教區法官哪一天「坐堂」,哪一天不「坐堂」。庭長夫人是初次來。為什麼不事先告知?這是件相當莊重的事,應該辦得有點聲勢,以便從一開始就顯得相當隆重。是不是出於傲慢?難道她以為他會千方百計去打聽她什麼時候會來(因為她的到來對他是有好處的)?是不是出於謙恭?與斐都斯塔一般的貴夫人不同,她溫文爾雅,信仰虔誠,是不是很想混跡於一般的民婦中,隱匿身份前來懺悔?講經師想著這個假設,滿心歡喜。他覺得這頗有詩意,又帶有誠摯的宗教意味。他對奧布杜利婭和比西塔辛這類女人早已厭倦了。這兩位女人和其他類似的女人都頭腦簡單,對聖事和所有宗教禮儀都表現不恭,舉止粗俗。她們說話隨便,無所顧忌,這是對神不敬的表現。她們見面不久,便彼此顯得十分親熱,這往往會給那些蠢人和居心不良的人提供誹謗的機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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