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噢!久仰,久仰!」英方松大聲地說,他對這位講經師先生仰慕已久了。他的妻子本來打算彎下身子吻講經師的手,卻被丈夫狠狠瞪了一眼,於是沒有這麼做,只是像要倒下去一般對他屈了屈膝關節。講經師說話聲音洪亮,震得拱頂嗡嗡作響。其他的人也跟他一樣,說話時都提高了嗓門。接著,是奧布杜利婭·凡達紐那清脆的,用堂薩圖爾諾的話來說,像珠子落盤一般當當響的笑聲充滿了聖器室的整個空間。這時,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非常俗氣的香味。這是考古學家夢寐以求的那種氣味,和那封信、那塊手帕上的香味完全一樣,這是從奧布杜利婭身上散發出來的。對考古學者來說,這種氣味和蠟燭、熏香的氣味混雜,簡直像從天堂裡散發出來的一樣。他的理想就是將宗教神秘的氣息和那種色情的氣味攙和在一起。那些在人世間曾抵禦了各種誘惑的人,如果到了另一個世界能聞到這種氣味,那該是一種極好的補償。

  奧布杜利婭剛才聽考古學家講那些古畫和古建築方面的事,聽到什麼尖拱呀,楔形拱呀等等她從來沒有聽到過的名稱,早已聽膩了,這會兒見講經師來了,勁頭就上來了。講經師是她的懺悔神父,他曾幾次想將她推給早已對她這一類「獵物」垂涎三尺的堂庫斯托蒂奧。這個女人常常使堂費爾明生氣,她走到哪兒,人們都會對她指指點點,說她不正經。別的不說,就瞧她上天主教堂的這身打扮吧。「這些太太真給聖教丟臉啊。」上教堂時,奧布杜利婭常常戴一頂紅色天鵝絨帽子,下面露出一縷縷金黃色的鬈髮,像瀑布一樣從頭頂上傾瀉下來,顯然這是染的。幾天前,講經師透過懺悔室的百葉窗見到她的頭髮完全是黑色的。她那黑緞子裙子,只要她靜止不動,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最引人注目的要數她那一副絲織的紅色乳罩了。它緊緊地扣在大自然賦予她的特別發達的前胸上,繃得那麼緊,都快撐裂了。這一;切對堂薩圖爾諾來說,是非常迷人的,但也使講經師非常生氣,他不喜歡在教堂裡見到她這身穿戴。這位太太對宗教的理解,在其他地方,特別是在馬德裡。巴黎和羅馬這樣的大城市還過得去,但在斐都斯塔卻不行。她懺悔自己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時,就像在梳粧檯邊跟與自己相知的女友談心那樣隨便。在懺悔時,她常說瑙普利亞的大主教是自己的朋友,常說天主教內部的爭鬥,還說自己常常組織以慈善為目的的舞會和九日祭①等活動,真是一派胡言!講經師想盡可能將她控制住,但不一定每時每刻都能辦到。雖說他幾乎擁有絕對的權威,但她常常像水銀一樣從自己的手指縫裡溜掉。唐娜·奧布杜利婭確實使他討厭,使他頭疼。而她竟然還想勾引他,使他像瑙普利亞的大主教那樣成為她的情人!這個風度優雅的高級神職人員上馬德裡住在帕依斯大旅店時,竟住在與她一牆之隔的套房裡,平時總是形影不離。每當見到德·帕斯時,她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總是投來熱得灼人的目光。崇拜寡婦的那些情人當然懂得其中的含義,他們非常妒忌他,但講經師對此不屑一顧:

  ①連續進行九天的祈禱儀式。

  「這頭蠢驢,難道她妄圖像征服堂薩圖爾諾那樣也將我制服嗎?」

  講經師對寡婦雖有些反感,但平時對她還是客客氣氣的,因為無論是對敵人,還是對朋友,他總是彬彬有禮。要想堂費爾明對你客氣些,你必須服服帖帖地讓他踩在腳下。講經師和貝爾穆德斯都很講禮貌,只是他們倆得到的結果卻不同。

  他們在交談中,說了天主教堂許多非同一般的事,那位從小城鎮來的人聽了,臉露驚容,他的妻子聽了也覺得十分驚奇。奧布杜利婭則在牆邊的燭臺鏡上端詳自己的面容。

  講經師告辭走了。他說,實在對不起,他不能陪伴兩位太太了,他有事,得去進行祈禱。於是,他們欠了欠身,就分手了。

  「頭等大事不能忘。」帕羅馬萊斯來的人說,他是指信奉上帝的事,說完,他便彎一彎膝蓋,行了個禮(誰也弄不清他是對著神靈還是對著教區法官的)。

  堂費爾明臨走時說,他這一走不會對他們參觀教堂造成什麼影響,因為貝爾穆德斯對斐都斯塔的名勝古跡瞭解得一清二楚。

  堂薩圖爾諾展開雙眉,做了一個仿佛要俯伏在地的姿態。隨後,他神態嚴肅,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奧布杜利婭,仿佛在對她說:「你聽到了吧,這是最優秀的神學家說的,我是斐都斯塔考古學方面的第一把手。現在願意拜倒在你的腳下。」他試圖通過自己的眼神將這一番話告訴她,但她似乎一點兒也沒有領會他的意思,因為她在和講經師告別。講經師一走,她的靈魂也好像跟著他走了。他走到一個櫥櫃前,脫下斗篷,穿上非常合身的短袖法衣、教士服和披肩。

  「他真是個美男子!」奧布杜利婭站在遠處說。這時,那一對從小城鎮來的夫妻正在聽堂薩圖爾諾講解另一幅古畫。

  他們在聖器室轉了一圈,來到門邊,見到那兒掛著幾幅新畫,那是一些名畫家作品的複製品,複製得相當不錯。英方松的妻子一定對這幾幅畫比剛才見到的那一幅更感興趣,因為這幾幅畫的畫面不像那一幅那麼暗淡。可是,她那生性謹慎的丈夫見貝爾穆德斯從這幾幅色彩鮮麗的畫前走過時,臉上露出不屑一顧的神色,便用肘部碰一下他的妻子,向她示意,讓她不要稱讚那幾幅畫。其中有一幅是牟利約①名作的複製品,題目是《上帝的聖約瑟》,複製得很好,相當忠於原畫(它現在保存在塞維利亞疑難病醫院裡)。畫中那聖徒的臉使這位太太特別感興趣,見了永遠也忘不了。

  ①西班牙十七世紀宗教畫家。

  「他太漂亮了!」她情不自禁地叫了起來。但是,堂薩圖爾諾微笑著朝她看了一眼,說:

  「他確實很漂亮,可是也太平淡了。」

  說完,他回轉身去,背對著畫上那個背著一個生病的乞丐的聖約瑟。

  英方松先生在他妻子身上擰了一下,滿臉通紅地輕聲責怪她說:

  「你老是出醜,弄得我也怪不好意思的。你沒有見到嗎,這些畫不是古畫。」

  他們四人走出聖器室。

  「從這兒走吧。」貝爾穆德斯指了指右邊說。他們走過教堂的側廳時,幾個在做祈禱的女教徒見奧布杜利婭戴著火紅的胸罩,非常生氣,停止了祈禱,恨不得將它撕成碎片。她那件上衣如果靜止不動,倒沒有什麼,但人一走動,便顯得十分妖冶;她那條裙子呢,像條短褲一樣緊緊地裹著自己的下身,清楚地勾勒出身體的曲線。這身打扮與教堂這塊神聖的寶地實在太格格不入了。

  「太太,先生,下面我們去看看列王桐吧。」考古學者輕聲說。他一邊走,一邊暗暗地準備著解說詞。他從《哥特時期的斐都斯塔》和《基督教的斐都斯塔》兩本書中選取有關章節作為解說詞。照理說,他應該講完一個國王,再講另一個。誰知他將列王祠中的那些國王的事全混在一起了。造成這種混亂的原因是奧布杜利婭的那條裙子。它在斐都斯塔是一種新的大膽的創造,考古學家深表讚賞。通過這條裙子,他見到了寡婦那美好的身段。篤信基督的考古學家雖說覺得奧布杜利婭在教堂這樣神聖的地方穿這麼性感的衣裙不太合適,但是他又能說什麼呢?

  他們走進了列王祠。這是一座寬敞、陰暗、冷冰冰的建築,相當粗糙,建築風格簡潔明快。奧布杜利婭那條裹得緊緊的短裙下面那雙古銅色的靴子發出的篤篤聲和絲綢衣裙磨擦時發出的沙沙聲,也許會將在這兒已沉睡了若干個世紀的國王們從夢中驚醒,讓他們來聽聽這位考古學家究竟說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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