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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擷取文字的人(9)


  幾小時後,他洗漱完畢,吃過飯,想了一會兒。他打算寫封信回家介紹一下詳情,可是他的手卻不聽使喚,迫使他寫得非常簡短。如果能夠回家的話,他願意到那時再向她們口述剩餘的部分。

  親愛的羅莎和莉賽爾,他開始寫道。

  他花了好久才寫下了這幾個字。

  吃麵包的人們

  在莫爾欽鎮,這是一個漫長而又多事之年,它終於快到頭了。

  1942年的最後幾個月裡,莉賽爾因為思念三個身處險境的人而倍受煎熬。她想知道他們在哪裡,在幹什麼。

  一天下午,她從盒子裡取出手風琴,用一塊舊布把它擦亮。她只是學著媽媽的樣子把手指放在琴鍵上,輕輕拉了拉風箱,然後就推開琴,沒有繼續彈下去,羅莎是對的,音樂只會讓屋子顯得更空蕩。

  不管什麼時候遇到魯迪,她都會問問他是否收到了他爸爸的來信。有時,他會向她描述亞曆克斯·斯丹納的來信中提到的細節。相比之下,她自己的爸爸寫的那封信卻讓人有幾分失望。

  當然,馬克斯在她頭腦中佔據了重要位置。

  她非常樂觀地想像著他走在一條人跡罕至的小路上。有時,她想像他來到一處安全的地方,他的身份證足以糊弄那裡的人。

  這三個人無處不在。

  在學校裡,她會在窗戶玻璃上看見爸爸。馬克斯則總是陪她坐在爐火旁。當她和魯迪在一起時,亞曆克斯·斯丹納就會來到他們身旁,看著他們騎自行車到慕尼黑大街,然後砰地扔下車,朝鋪子裡面張望。

  「瞧瞧這些衣服,」魯迪對她說,他把頭和手腳緊貼在玻璃上,「全都浪費了。」

  奇怪的是,莉賽爾最喜歡的一項活動卻是給霍茨佩菲爾太太讀書。現在星期三也成了讀書時間,他們已經讀完了在河水裡泡過的《吹口哨的人》,又開始讀《夢的挑夫》了。老婦人有時會準備點下午茶,有時會給莉賽爾端一碗湯,她的湯比媽媽煮的好喝多了,裡面沒放那麼多水。

  十月和十二月間,猶太人又被遊了一次街,接著又有一次。第一次遊街時,莉賽爾沖到慕尼黑大街上,想看看裡面是否有馬克斯·范登伯格。她既盼望著見到他——這證明他還活著——又希望他不在隊伍裡,這意味著很多種可能,其中之一就是他還是自由的,兩種願望同時折磨著她。

  十二月中旬,一小隊猶太人和一些罪犯又被帶到慕尼黑大街遊行。他們要被送往達豪,這是第三次遊街。

  魯迪果斷地走回漢密爾街,然後背著一小包東西,推著兩輛自行車從三十五號走出來。

  「你來嗎,小母豬?」

  魯迪包裡的東西

  六片麵包,每片切成了四份。

  他們騎到了猶太人隊伍前面,在通往達豪的路上的一段空地上停下來。魯迪把包遞給莉賽爾。「抓上一大把。」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個好主意。」

  他把麵包扔到她手上。「你爸爸就這麼幹過。」

  她還能怎麼爭辯?這可是要挨鞭子的事。

  「要是我們動作快點就不會被抓住,」他開始撒麵包,「搞快點,小母豬。」

  莉賽爾忍不住跟著他撒起來。當她看到魯迪·斯丹納,她最要好的朋友把一片片麵包撒在路上的時候,不由得咧著嘴笑了。他們幹完後就推著自行車躲進了路旁的松樹下。

  公路冷冰冰地延伸到遠方。不久,士兵們押著猶太人過來了。

  在樹蔭下,莉賽爾觀察著身邊的男孩。從偷水果到施捨麵包,他身上發生了多大的變化啊。儘管他那一頭金髮正在變暗,可顏色還是像燭光一樣。她能聽到他的肚子還餓得咕咕直叫——他卻把麵包分給了別人。

  這還是德國嗎?這還是納粹德國嗎?

  走在最前面的士兵沒有注意到麵包——他的肚子不餓——可是,走在第一個的猶太人一眼就看到了。

  襤褸的衣衫下伸出一隻手抓起一片麵包,把它一下子猛塞進嘴裡。

  這個人是馬克斯嗎?莉賽爾想。

  她看不真切,就動了動想看得更清楚些。

  「嗨!」魯迪非常生氣,「別動。要是被他們發現了,再把麵包和咱們對上號,咱們就完蛋了。」

  莉賽爾繼續觀察。

  更多的猶太人彎下腰,從地上拾起麵包來吃。偷書賊在樹叢邊上審視著每一張臉。馬克斯·范登伯格不在其中。

  這種安慰只存在了片刻。

  她馬上就忐忑不安起來,因為有一個士兵注意到一個囚犯伸手從地上撿起一片麵包,立刻命令犯人原地站住,隨後仔細地搜查起公路來。囚犯們無聲地狼吞虎嚥,把麵包趕緊吞進肚裡。

  那個士兵拾起麵包,掃視著公路兩側。犯人們也在看。

  「在那兒!」

  一個士兵大步流星地朝最近的女孩走來,接著又看到了男孩。他們都開始逃跑,他們選擇了朝不同的方向逃跑,在樹叢間逃竄。

  「別停下,莉賽爾!」

  「自行車咋辦?」

  「不值錢,別管了!」

  他們跑了一百多米後,那個追趕的士兵喘著粗氣的呼吸聲越來越近了,已經到了她身邊,她等著隨之而來的那只手來抓住她。

  她真是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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