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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擷取文字的人(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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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斯·休伯曼變得越來越小,他手裡握著的只有稀薄的空氣。 月臺上,周圍的人們漸漸散去,最後一個人也走了,只剩下這個衣櫥一樣矮胖的女人和一個十三歲大的女孩子。 接下來的幾周裡,當漢斯·休伯曼和亞曆克斯·斯丹納在各自的訓練營裡接受各種集訓時,漢密爾街突然變得空蕩蕩了。魯迪變了——他變得不愛說話了;媽媽也變了——她不罵人了;莉賽爾感到自己身上也發生了變化,內心沒有了偷書的欲望,不論她多麼努力地勸說自己偷書會讓她快樂起來的,仍然沒有作用。 亞曆克斯·斯丹納走後的第十二天,魯迪感到自己已經受夠了。他匆匆走出大門,敲響了莉賽爾的家門。 「你有空嗎?」 「是的。」 她不在乎他要去什麼地方,或者是他打算幹什麼,不過沒有她陪著,他哪兒都不會去。他們走出漢密爾街,沿著慕尼黑大街出了莫爾欽鎮。大約一個小時後,莉賽爾才問了一個關鍵的問題。這個時候,她瞥了一眼魯迪那張鐵青的臉,又瞧了瞧他僵直的手臂和握成拳頭揣在口袋裡的手。 「我們上哪兒去?」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她努力跟上他。「得了,老實說——你該不會真的要去偷東西吧?」 「我要去找他。」 「你爸爸?」 「是的,」他想了想,「不對,事實上,我是要去找元首。」 他走得更快了。「為什麼?」 魯迪停下腳步。「因為我想宰了他。」他甚至立刻轉過身,對著全世界大喊,「你們聽到了嗎?你們這群狗娘養的,我要去把元首宰了。」 他們又繼續走,走了大約幾裡地。這時,莉賽爾確實想回去了。「天就快黑了,魯迪。」 他還在走。「那又怎麼樣?」 「我想回家了。」 魯迪停止前進,看著她,好像她是個叛徒。「好吧,偷書賊,現在離開我吧。我敢打賭要是這條路的盡頭有本破書,你就會一直走下去了,對不對?」 兩人好一陣沒說話,可是莉賽爾馬上找到了理由。「你以為只有你才心裡難受,蠢豬?」她轉過身,「你只失去了你爸爸……」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莉賽爾心裡默默計算著。 媽媽、弟弟、馬克斯·范登伯格、漢斯·休伯曼,都離開了她。她連父親的面都沒有見過。 「意思是我該回家了。」她說。 她獨自走了十五分鐘,等到魯迪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地趕上來後,她有將近一個小時沒有對他說一個字。他們只是邁著兩條酸痛的腿,身心疲憊地往回走。 在《黑暗中的歌》這本書裡,有一章叫做「身心疲憊」。一個浪漫的女孩發誓要嫁給一個年輕人,但是後來,他卻和她的好朋友一起私奔了。莉賽爾確定那是第十一章。「我已經身心疲憊。」女孩說,她當時正坐在禮拜堂裡寫日記。 不對,莉賽爾邊走邊想,我才是身心疲憊呢。一顆十三歲的心不應該有這樣的感受。 當他們到達莫爾欽鎮附近時,看到了休伯特橢圓形運動場,莉賽爾邊走邊說:「記得我們在那裡比賽的事情嗎,魯迪?」 「當然,我自己正在納悶呢——我們怎麼會摔倒了。」 「你說你身上沾了屎。」 「那只不過是泥巴,」他不能自圓其說,「我是在希特勒青年團裡糊上屎的,你別弄混了,小母豬。」 「我才沒搞錯呢,我只是轉述你的話。人們說的話和事實經常是兩碼事,魯迪,尤其是你的話。」 這回好受多了。 他們又沿著慕尼黑大街往家走的時候,魯迪站在他爸爸的裁縫店外向裡面張望。亞曆克斯離開前和芭芭拉商量過他走後是否由芭芭拉繼續開店,不過,考慮到最近的生意日漸稀少,納粹的存在至少威脅到一部分人,因此兩人決定關掉鋪子。鼓吹戰爭的人不喜歡有人做生意。當兵的津貼勉強夠他們的開支了。 衣服還掛在欄杆上,店裡擺放的模特兒還保持著它們可笑的姿勢。「我看那個像你。」過了一會兒,莉賽爾說,她是以這種方式來催他快走。 羅莎·休伯曼和芭芭拉·斯丹納一起站在漢密爾街上。 「噢,聖母瑪利亞,」莉賽爾說,「她們看上去像是很著急嗎?」 「她們看上去像要發瘋了。」 他們到家時被問了許多問題,大多是:「你們兩個到底跑到哪裡去了」之類的話,可是憤怒很快轉化成了寬慰。 芭芭拉還在追問答案。「快點說,魯迪。」 莉賽爾替他作答。「他要去殺元首。」她說。為了討好她,有好一陣子魯迪都裝出高興的樣子。 「再見,莉賽爾。」 幾小時後,起居室裡傳出一點響動,動靜傳到躺在床上的莉賽爾耳朵裡。她醒了,沒有說話,心裡想這是鬼魂還是爸爸或馬克斯回來了。開始像是有人打開了什麼東西,然後是拖動東西的聲音,接著卻是一片寂靜,寂靜總是最能誘惑人的。 別動。 她這樣想了又想,但她認為不行。 她的雙腳在責駡地板不該發出聲音。 風吹起她的睡衣的衣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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