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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夢的挑夫(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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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的情景 大部分情形都與從前相同。火車以同樣的速度前進。她弟弟咳得很厲害。 然而,這一次,莉賽爾看到他的臉沒有盯著地板。 她慢慢靠過去,用手輕輕托起他的下巴,在她面前出現的卻是雙眼圓睜的馬克斯·范登伯格。 他凝視著她。一片羽毛落在地板上。那個身體現在變大了,和他的臉的大小相吻合。 火車的汽笛拉響了。 「莉賽爾?」 「我說了沒什麼。」 她哆哆嗦嗦從床墊上下來,她的大腦因為恐懼而變得遲鈍。她穿過門廳去看馬克斯,在他身旁站了幾分鐘,等她鎮定下來後,她試圖解釋這個夢。這是馬克斯要死的預兆嗎?還是只是對今天下午廚房裡的談話的反應?馬克斯現在已經代替了弟弟嗎?如果是,她怎麼能這樣拋棄自己的親人呢?也許她的內心深處希望他死,畢竟,如果死亡對弟弟威爾納是個解脫,那它對這個猶太人來說,也是一個好的歸宿。 「你也是這樣想的嗎?」她站在他的床頭喃喃自語,「不。」她無法相信這一點。她的回答永遠不會改變,因為黑暗漸漸退去,露出了床頭櫃上大大小小各種形狀的東西,是那些禮物。 「快醒醒吧。」她說。 馬克斯沒有醒。 他又睡了八天。 上課時,有人在敲教室的門。 「進來。」歐倫瑞奇太太說。 門打開了,教室裡所有孩子都驚奇地注視著站在門口的羅莎·休伯曼。有一兩個孩子對著眼前的景象喘了一大口氣——一個長得像個小衣櫥的女人,嘴上塗著口紅,冷笑著,兩眼好像在釋放出消毒的氯氣。這,就是那個傳奇人物。她穿著她最體面的衣服,可是頭髮卻亂成一團,簡直是一團橡皮筋捆著的灰色布條。 老師顯然也被嚇了一跳。「休伯曼太太……」她在全班漫無目的地搜尋著。「莉賽爾?」 莉賽爾看看魯迪,站起來,迅速朝門口走去,想儘快擺脫這尷尬的場面。門在她身後關上了,現在,只有她和羅莎站在走廊上。 羅莎瞅瞅走廊的另一邊。 「什麼事,媽媽?」 她轉過身。「別問我,你這只小母豬!」莉賽爾因為媽媽這麼快就對自己破口大駡而傷心。「我的梳子呢?」一陣笑聲從背後的門縫裡傳出來,可又立刻停止了。 「媽媽?」 她表情嚴肅,但臉上卻掛著一絲微笑。「你到底把我的梳子弄到哪兒去了,你這個蠢豬,你這個小偷?我告訴過你幾百次了,不許碰那些東西,你長耳朵了嗎?當然沒有!」 媽媽滔滔不絕地罵了幾分鐘,莉賽爾絕望地想著她說的那把梳子可能會在什麼地方。可是,罵聲突然停了,羅莎把莉賽爾拉近身邊,只有幾秒鐘時間。即使離得這麼近,莉賽爾也差點聽不清她說的悄悄話。「你說讓我大喊大叫。你說他們會相信的,」她左右看看,聲音小得像蚊子在哼哼,「他醒了,莉賽爾,他醒了。」她從口袋裡掏出那個破爛的玩具士兵,「他讓我把這個給你,他最喜歡的是這個。」她把它遞過來,緊緊抓著莉賽爾的手微笑著。莉賽爾還來不及回答,她就收起了微笑。「得了,快回我的話!你是不是把它放到別的地兒了?」 他還活著,莉賽爾想……「沒有,媽媽。對不起,媽媽,我——」 「養你有啥用?」她不再糾纏這個問題了,點點頭,走了。 莉賽爾站了一會兒。走廊裡空蕩蕩的。她看著手裡捏著的玩具士兵,本能地想立刻跑回家,可理智不允許她這麼幹。因此,她只好把這個破玩具兵放進口袋,回到教室。 所有人都在等著。 「蠢貨。」她從鼻子底下哼了一句。 孩子們又笑起來。歐倫瑞奇太太沒有笑。 「你說什麼?」 莉賽爾提高嗓門,高到自己覺得理直氣壯的地步。「我說,」她重複道,「蠢貨。」老師立刻扇了她一記耳光。 「不許這樣說你母親。」她說。可惜效果不大,女孩只是站在那裡,努力克制著自己不要咧開嘴大笑。現在,她能承受最嚴厲的懲罰。「現在回你的坐位上去。」 「是的,歐倫瑞奇太太。」 魯迪挨近她,竟還敢和她說話。 「上帝啊,」他小聲說,「我能在你臉上看到她的手印。一個紅紅的巴掌,還有五個手指頭!」 「沒什麼。」莉賽爾說,因為馬克斯還活著。 這天下午她回家時,他正坐在床上,大腿上放著那個壓扁了的足球。他臉上的鬍子直癢癢,他竭力睜開潮濕的眼睛。那些禮物的旁邊放著一個空碗。 他們沒有互相打招呼。 一切都很自然。 門嘎吱一聲打開,女孩走進來,站在他面前,看著湯碗。「是媽媽逼你喝下去的?」 他滿足地點點頭,疲憊不堪的樣子。「不過,味道非常好。」 「媽媽的湯好喝?真的?」 他回報她的不只是一個微笑,「謝謝你送我的禮物,」一滴淚水流到他的嘴角,「謝謝你的那片雲,你爸爸給我講了它的故事。」 一小時後,莉賽爾試圖探探馬克斯的反應。「馬克斯,要是你真的死了,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們——」 他立刻明白了。「你是說,怎麼處理我的屍體?」 「對不起。」 「不,」他沒有絲毫的不悅,「你們是對的。」他輕輕擺弄著那個球,「你們想到這個是很正常的。站在你們的立場,一個死了的猶太人和活著時一樣危險,說不定還更危險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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