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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夢的挑夫(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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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騎過小橋,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來到格蘭德大街。那扇窗戶開著。 像上次一樣,他們先摸了摸周圍的情況。他們能模模糊糊看到房子裡面,樓下可能是廚房,屋裡亮著一盞燈,有個人影在裡面晃動。 「我們再騎一會兒車吧,」魯迪說,「幸好騎了車來,對吧?」 「只要你記得把車騎回去就成。」 「太可笑了,小母豬,我的車可比你的臭鞋子大多了。」 他們在外面逛了大約一刻鐘,鎮長夫人還是在樓下,讓人實在不爽。她怎麼會這麼警惕地守著廚房?對魯迪來說,廚房才是他真正的目標。他真想沖進去,拼命拿些吃的,然後,如果(只是如果)還有點時間,他才會拿本書塞到褲子裡,隨便哪本都行。 不過,魯迪的弱點是缺乏耐心。「天快黑了,」說著他開始下車,「你來嗎?」 莉賽爾沒有跟過去。 不需要做什麼決定。她一路拼命蹬著這輛生銹的自行車來這裡,不偷到書她是不會走的。她把自行車放到路旁的水溝裡,瞧瞧四下沒人,就走到窗戶前。她動作敏捷,毫不慌張。這次,她用兩個腳後跟互相幫助蹬掉了腳上的鞋子。 她用手指緊摳著窗臺爬了進去。 這次,她有一點點輕鬆的感覺。她花了一些寶貴的時間在屋子裡轉了轉,尋找最能吸引她的書。有兩三次,她差點伸出手去拿書了。她甚至想過多拿一本書,但是她又不想壞了規矩,她現在只需要一本書。她瀏覽著書架上的書,等待著。 窗外暮色漸深,塵埃和偷竊的味道慢慢在周圍彌漫。隨後,她看見了它。 這本書是紅色的,書脊上的字是黑色的。《夢的挑夫》。 她想到了馬克斯·范登伯格和他的夢,那些關於罪惡、生存、離別,還有和元首打拳的夢。她也想起了自己的夢——她的弟弟,火車上的死亡,還有他出現在這間屋子外的臺階上的情景,偷書賊看著他冒血的膝蓋,那是被自己推了一把後受的傷。 她把書從書架上劃拉下來,夾到胳膊下面,然後爬上窗沿,跳了出去,動作幹淨利落。 這次,魯迪沒忘記她的鞋子,還把自行車也準備好了。她穿上鞋子,就和他騎上車走了。 「上帝啊,梅明格,」他從來沒有叫過她梅明格,「你簡直是個瘋子,你知道嗎?」 莉賽爾同意他的看法,因為她把車騎得飛快。「我知道。」 魯迪在橋上總結了今天下午的行動。「要麼鎮長家的人全是瘋子,」他說,「要麼就是他們喜歡新鮮空氣。」 有一種可能 也許,格蘭德大街上的一個女人把她書房的窗戶打開是另有原因的——不過,這也許只是我在瞎猜,也許真的是她有意這樣,也許兩者都對。 莉賽爾把《夢的挑夫》藏在她外套下面,一回家就開始讀這本書。她坐在床邊的木椅上,翻開書,低聲說起話來。 「這是本新書,馬克斯,是專門給你的。」她開始朗讀,「第一章:夢的挑夫出生時,整個小鎮恰好都在熟睡……」 每天,莉賽爾都要讀完兩章。一章是在早晨上學前讀,一章是在回家後立刻讀給他聽。有的晚上,當她無法入睡時,也會起來給他讀半章。有時,她就趴在他的床頭睡著了。 這成了她的任務。 她把《夢的挑夫》當做營養品喂給馬克斯。有個星期二,她發覺他有了點動靜。她敢發誓他的雙眼睜開過。要是果真如此,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這更像是她的幻覺,還有她的期待。 到三月中旬的時候,沉重的打擊出現了。 一天下午,羅莎——這個善於應付危機的女人——在廚房裡快要崩潰了。她提高了嗓門說著什麼,又很快低下去。莉賽爾停止了朗讀,躡手躡腳走到門廳。儘管她離得很近,也只能辨別出媽媽的聲音。等她聽清楚他們的談話後,她真希望自己沒有聽到這番話,因為談話的內容太可怕了,說的全是現實。 媽媽話中的內容 要是他醒不了咋辦?要是他死在家裡了咋辦? 漢塞爾,告訴我,看在上帝的份上,咱們該拿他的屍體咋辦? 咱們不能把他留在家裡,那股味兒會害死咱們的…… 咱們也不能把他搬出去,扔到大街上。 咱們不能說:「你們肯定猜不到,今兒早晨我們在地下室裡發現了啥東西……」 他們會把咱們一家送進大牢的。 她說得一點沒錯。 一具猶太人的屍體可是個大麻煩。休伯曼一家需要馬克斯·范登伯格蘇醒過來,不光是為了他自己,也是為了他們一家人,連向來沉著的爸爸也感到束手無策。 「我看,」他的聲音平靜而沉重,「要是真的發生了這種事——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們只需要想個辦法。」莉賽爾發現她聽到了他緊張地吞口水的聲音,那聲音就像是喉嚨上挨了一下似的,「用我裝油漆的小車,再蓋上些床罩……」 莉賽爾走進廚房。 「現在別進來,莉賽爾。」這話是爸爸說的,儘管他沒有看她,而是正在注視著自己映在勺子背面的扭曲的臉。他的胳膊趴在桌上。 偷書賊沒有退卻,她又向前走了幾步,坐下來。她冰冷的雙手摸索著袖子,嘴裡蹦出一句話:「他還沒有死呢。」這幾個字好像落在桌子上,在桌子中間生了根似的。三個人全都盯著它們。希望實在是太渺茫了。他還沒有死。他還沒有死。接下來開口的是羅莎。 「你們哪個餓了?」 也許他們唯一不牽掛馬克斯病情的時候就是吃飯的時候。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他們三個坐在餐桌旁分享著多餘的那份麵包、湯或是土豆時,他們都想到了這一點,只不過沒人提起。 幾小時後,莉賽爾醒來時,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她是從《夢的挑夫》裡學到這句話的,這本書和《吹口哨的人》截然相反——講述一個被遺棄的,一心成為牧師的孩子的故事。),她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夜裡的空氣。 「莉賽爾?」爸爸翻過身問,「怎麼了?」 「沒什麼,爸爸,沒什麼。」可是她一說完這句話,就清楚地看到了夢中發生的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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