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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吹口哨的人(3)


  「他放棄了。」有人悄悄議論。可是,很快,阿道夫 希特勒站在粗大結實的繩子上,對著全場觀眾演講起來。

  「我的日耳曼兄弟們,」他叫道,「今晚你們看見了一些事情,不是嗎?」他光著上身,眼裡閃爍著勝利之光,指著馬克斯說,「你們應該看到,我們面對的敵人比想像的更陰險、更強大。你們看到了嗎?」他們回答:「是的,元首。」「你們看到了嗎,這個敵人找到了辦法——卑鄙的辦法——穿透我們的盔甲,非常明顯,我不能在這裡和他單打獨鬥,對不對?」這番話就像寶石一樣從他嘴裡蹦出來,其效果顯而易見。「看看他!好好看看。」人們都看著還在流血的馬克斯范登伯格。「正如我們所說的那樣,他鬼鬼祟祟地混進了你們中間,就生活在你們附近。他利用他的家庭來騷擾你們。他——」希特勒厭惡地瞥了他一眼,「很快就會奪走你們的一切,最後,他不僅站在你們雜貨店的櫃檯上,還要坐在櫃檯後面抽他的煙斗。還沒等你醒悟過來,你就不得不為了一點微薄的薪水替他打工,他的荷包裡卻裝得鼓鼓的,重得連路都走不動了。你們難道就站在這裡眼睜睜地看著他為所欲為嗎?當他們把你們的土地送給別人,當他們把你們的國家廉價賣給別人,你們能像以前的領袖一樣袖手旁觀嗎?你們會站到他們那邊去嗎,軟弱的人們?或者,」他又爬高了一梯,「你們願意和我一起迎擊他們嗎?」馬克斯發抖了,他的心中充滿恐懼。

  阿道夫 希特勒結束了他的演講。「你們能爬到這上面來,好讓我們一起來打敗這個敵人嗎?」 即使是在漢密爾街三十三號的地下室裡,馬克斯范登伯格仍能感覺到全體德國人的拳頭打在他身上的滋味。他們一個個輪番上陣,把他打倒在地。他們讓他流血,讓他承受痛苦。好幾百萬人都湧過來——直到最後,他抱著腳,縮成一團。

  他看著下一個人鑽過繩子,這是個女孩。她緩緩走過拳擊台的帆布地面時,一滴眼淚從她的左腮流下。她右手拿著一張報紙。

  「字謎,」她輕聲說,「空白的。」她把報紙遞給他。

  黑暗。

  現在只剩下黑暗。

  只剩下地下室和這個猶太人。

  新的夢境:幾天後的晚上 一天下午,莉賽爾下來時,馬克斯正在做俯臥撐。

  她瞧了好一會兒,馬克斯卻沒有發現她的到來。後來,她走過來坐在他身旁,他才站起來靠著牆壁。「我告訴過你嗎?」他問,「我最近又在做一個新的夢了。」莉賽爾搖搖頭,注視著他的臉。

  「可我醒來的時候還在繼續做這個夢,」他指了指那盞沒有點亮的煤油燈,「有時,我點燃這盞燈,站在這兒等。」 「等什麼?」 馬克斯糾正她:「不是等什麼,是等誰。」莉賽爾沉默了一陣子,這樣的談話是需要一些時間的。「那你在等誰呢?」 馬克斯一動不動。「等元首,」他實話實說,「這就是我鍛煉身體的原因。」 「做俯臥撐?」「對,」他朝水泥樓梯走去,「每天晚上,我都在黑暗中等待著元首走下樓梯。他走下來,我和他進行幾小時的拳擊。」 這時,莉賽爾倏地站了起來。「誰贏了?」起初,他想說沒有贏家,但後來他注意到那些油漆桶、床罩,和周圍日益增多的報紙。他看著牆上寫的字,長長的雲朵和人。

  「我贏了。」他說。

  他好像掰開了她的手掌,把這些話放進她的掌心,然後再合上。

  在德國慕尼黑市的地底下,有兩個人站在一間地下室裡交談,這聽上去像是一個笑話的開頭: 「地下室裡有一個猶太人和一個德國人,對嗎?……」 不過,這不是一個玩笑。

  粉刷匠們:六月初馬克斯的另一項工程是《我的奮鬥》這本殘破的書。書裡的每一頁紙都被裁了下來,放在地板上等著刷油漆,然後再掛起來吹幹,最後重新夾到封面和封底中間。一天,莉賽爾放學後走下樓梯,發現馬克斯、羅莎和她爸爸都在刷著各人面前的書頁。許多頁紙都被掛在一條繃得長長的繩子上,就像他們做《監視者》那本書一樣。

  三個人同時抬起頭來說話。

  「嗨,莉賽爾!」 「給你一把刷子,莉賽爾。」 「小母豬,來得正好,你到哪兒晃了半天?」 莉賽爾開始刷油漆時,還在思考著馬克斯范登伯格和元首比賽的事情,想像著他描述的那番景象。

  1941年6月,地下室的想像人們毆打完馬克斯,紛紛爬出圍欄。馬克斯和元首為了各自的性命而搏鬥,兩人都被對方打得撞到了樓梯。元首的鬍子上沾上了鮮血,腦袋右側的頭髮上也有血跡。「來吧,元首,」猶太人說著揮揮手,讓元首過來,「來吧,元首。」幻覺消失時,她剛好刷完了第一頁。爸爸對她眨眨眼。媽媽嫌她油漆潑得太多了。馬克斯查看著每一張、每一頁,也許是在計劃要畫點什麼。許多個月以後,他會把這本書的封面也刷上油漆,在裡面寫下一個故事,配上插圖,再加上一個新標題。

  這天下午,在漢密爾街三十三號下面的秘密處所,休伯曼夫婦,莉賽爾 梅明格和馬克斯 范登伯格一起準備好了《擷取文字的人》一書所需要的紙張。

  當油漆匠的感覺真好。

  一決勝負:6月24日 現在輪到骰子的第七面了。是在德國進攻蘇聯的兩天以後,英國和蘇聯加入同盟國的三天以前。

  七點。

  你擲下骰子,看著它滾過來,你清楚地意識到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骰子。你知道它預示不幸,但你也一直清楚它一定會到來。你把它帶進屋子,桌子都能從你的呼吸中嗅出它的味道來。這個猶太人從一開始就從你的口袋裡冒出來,他是你口袋外沿上的一個污點。你擲骰子時,明白自己一定會擲到七點——那是別人找來傷害你的一個理由。骰子落地,它盯著你的兩隻眼睛,奇妙,卻又令人厭惡。你移開視線,它卻還靠吸你胸口的鮮血來維持生命。

  只不過是運氣不好。

  你這樣說。

  這並不重要。

  這就是你讓自己相信的——因為在你的內心深處,知道運氣的這一小小轉變是危險來臨的信號。你隱藏了一個猶太人,就要付出代價。無論如何,你都要付出代價。

  莉賽爾事後告訴自己這算不了什麼,也許是因為她在地下室裡開始寫自己的故事時已經發生了太多變故,她已經習以為常。在整件事情中,她認為羅莎被鎮長夫人解雇根本算不上什麼不幸,與窩藏猶太人完全無關,倒是與戰爭密切相關。可是,那個時候,的確讓人有種受到懲罰的感覺——因窩藏猶太人而受到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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