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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監視者(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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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受的苦難。 爸爸和媽媽。 他們倆的表情一直很嚴肅,還進行過多次毫無結果的討論。 他們考慮是否能給他換個住處。 「可是上哪兒去呢?」 沒有答案。 在這種情形下,他們孤立無援,無計可施。馬克斯 范登伯格無處可去,只有靠漢斯和羅莎兩個人了。莉賽爾從未見過他倆這麼頻繁地看著對方,或者說這麼嚴肅地看著對方。 他們倆負責把吃的端下去。馬克斯用一個空油漆桶來方便,由漢斯負責悄悄倒掉馬克斯的排泄物。這些都要小心翼翼的進行。羅莎提了幾桶熱水下去給他洗澡,這個猶太人太髒了。 現在是十一月份,每次莉賽爾離開家的時候,門外迎接她的總是陣陣寒風。 濛濛細雨下個不停。 地下落葉堆積。 很快,輪到偷書賊到地下室去送飯了,是爸爸媽媽讓她去的。 她猶豫著走下樓梯,心裡清楚用不著叫他,腳步聲肯定把他驚醒了。 她站在地下室中間等著,感覺自己像是站在一大片黑土地中央,太陽正落到一堆曬乾的床罩後面。 馬克斯出來的時候,手裡拿著《我的奮鬥》。他到這裡後就把書還給了漢斯·休伯曼,可漢斯讓他自己保留此書。 當然,正端著晚飯的莉賽爾無法把目光從這本書上移開。她曾經在青年團裡見過這本書,但他們集會時並沒有閱讀或使用過這本書。曾經有人提及這本書的偉大之處,並且許諾,來年他們升入希特勒青年團更高一級的部門後,就有機會學習它了。 馬克斯注意到她的目光,也翻了翻這本書。 「這?」她低聲說。 她的聲音乾澀嘶啞,像夾著條奇異的線。 猶太人把頭靠攏過來。「對不起,你說什麼?」 她把豌豆湯遞給他,轉身匆匆上了樓,覺得自己很愚蠢,臉都羞紅了。 「這本書好看嗎?」 她在盥洗室的鏡子面前反復練習著自己想說的那句話。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小便的氣味,因為在她下樓前馬克斯剛解過小便。真難聞,她想。 別人的小便總是比自己的臭。 日子一天天艱難地熬下去。 每晚入睡前,她都聽見爸爸和媽媽在廚房裡討論已經做了些什麼,現在在做什麼,下一步該幹什麼。同時,馬克斯的形象浮現在她眼前。他的臉上總是一副憂傷的、感激涕零的神情,還有那雙潮濕的眼睛。 只有一次,廚房裡爆發出一句話。 這話是爸爸說的。 「我知道!」 他的聲音很粗暴,但他馬上就壓低了嗓門。 「我必須得去,至少一周去一次。我不能一直在家裡待著,我們需要錢,要是我不去拉琴,會引起他們的懷疑,他們可能會猜我為什麼不去了。上周我說你生病了,可現在我們得和以前一樣才行。」他們面前擺著這道難題。 生活本來就十分艱難了,可他們還得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這是必須的。 想想挨了一記耳光後強顏歡笑的感受,想想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得保持這種笑容的感覺。 這就是藏匿一個猶太人的代價。 幾個星期過去了。現在,儘管他們為這些事情煩惱,可還是接受了現實——這一切都是戰爭、諾言和那部手風琴帶來的後果。還有,也可以這麼說,休伯曼失去兒子的半年後,得到一個危險的替補。 最讓莉賽爾吃驚的是媽媽的變化。不管是她分食物時的樣子,還是她那張嘴巴,都收斂了許多,連她板著的臉也溫和了許多。總而言之,有一件事是越來越清楚了。 羅莎 休伯曼的品質 她是一個善於應付危機的善良女人。 馬克斯到漢密爾街的一個月後,患關節炎的海倫娜 舒密特取消了洗衣服的服務,即使這個時候,她也只是坐在桌子前,把湯端到自個兒跟前,說了句:「今晚的湯還挺好喝的。」 那晚的湯其實難以下嚥。 每天早晨,莉賽爾上學前,或是要冒險到外面踢足球的時候,媽媽都會小聲對女孩說:「記住,莉賽爾……」她指指自己的嘴巴,不再多說。等莉賽爾點完頭,她會說:「好姑娘,小母豬,現在可以去玩了。」看來爸爸說的話是真的,現在,她成了一個好姑娘。她每到一處都閉緊嘴巴,把秘密深埋在心底。 像往常一樣,她和魯迪一起在鎮上走著,魯迪東拉西扯說著閒話。有時,他們會對一對在希特勒青年團裡記的筆記。魯迪第一次提到了團裡一個叫弗蘭茲德舒爾的「暴君」,此人是個小頭目。如果魯迪不談殘忍的德舒爾,就要賣弄每次他打破的記錄,為他上一次在漢密爾街足球場上的射門當解說員,以供消遣。 「我知道,」莉賽爾會為他作證,「當時我在場。」 「那又怎麼樣?」 「我全瞧見了,蠢豬。」「我怎麼知道你到底在哪兒呢?我猜你最多是躺在地上某個地方,舔著我射門時濺到你身上的泥巴呢。」可能多虧了魯迪,她的神經才能保持正常。多虧了他的廢話,他淡黃色的頭髮,還有他的自負。 他內心一直自信地認為,生活不過是一場遊戲——是由沒完沒了的射門、惡作劇以及連篇累牘的廢話組成的。 還好,還有鎮長夫人和在她丈夫的書房裡讀書的樂趣。現在,那個地方也冷起來了,每去一次就覺得更冷一點,但莉賽爾是不會離開的。她會選好滿滿一堆書,把每本書都讀上一小部分,直到某天下午,有一本書讓她愛不釋手為止。這本書叫《吹口哨的人》。她最初本這本書吸引,因為書名讓她聯想到漢密爾街上偶爾一見的吹口哨的人——普菲庫斯。她能回憶起他彎腰駝背的樣子,還有元首生日那天篝火晚會上他的身影。 書裡發生的第一件事就是謀殺。有人被刺死在維也納的一條街上,離維也納的標誌性建築——史蒂芬大教堂不遠。 《吹口哨的人》中的一個小片段她躺在血泊中,驚恐萬分,耳旁響起一首奇怪的曲子。她記起了那把刀,捅進她的身體又抽了出去,還有一個微笑。像平常一樣,吹口哨的人逃跑時還在微笑,他跑進了陰森的謀殺之夜……莉賽爾渾身發抖,她不清楚是因為這些文字,還是窗外吹來的冷風。每次她到鎮長家送衣服的時候,她都會哆嗦著讀上三頁,不過,她不會一直抖下去。 同樣,馬克斯范登伯格再也不能忍受這間地下室了。他沒有抱怨——他沒有這個權利——但他能感覺到自己在寒冷中越來越焦慮。最後,他找到的自我拯救方式是讀書和寫作,還有一本叫《聳聳肩膀》的書。 「莉賽爾,」一天晚上,漢斯叫道,「過來。」自從馬克斯來後,莉賽爾和爸爸的讀書活動就中斷了一段時間,他顯然覺得現在是重新開始的時候了。「來吧,」他對她講,「我可不想讓你荒廢學習,去把你的書拿過來,就拿《聳聳肩膀》怎麼樣?」等到她手裡拿著書回來,爸爸卻打了個手勢,讓她跟著他到下面的老地方——地下室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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