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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監視者(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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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介紹: 手風琴手——信守諾言的人——好女孩——猶太拳擊手—— 羅莎的憤怒—— 一次訓誡——沉睡者——交換噩夢—— 還有,地下室裡的幾頁紙 手風琴手(漢斯·休伯曼的秘密) 一個年輕人站在廚房裡,手裡緊攥著的鑰匙仿佛要長到他手掌裡似的。他沒有說你好,或是請救救我等諸如此類的話,只是問了兩個問題。 問題一 「漢斯·休伯曼嗎?」 問題二 「你還在拉手風琴嗎?」 年輕人十分不自在地看著眼前的人,他那刺耳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好像這是他唯一殘存的東西了。 爸爸警覺而驚恐地走過來。 他對著廚房的方向低聲說:「是的,還在拉。」 事情要追溯到多年以前,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 這些戰爭如此奇怪。 它們充滿了血腥和暴力——但同時又充滿了同樣多的難以置信的故事。「這是真的,」人們小聲說,「我不管你是否相信我的話,可真的是一隻狐狸救了我一命。」或者說,「我旁邊的人都死了,只剩下我站在那兒,毫髮無傷。為什麼是我活下來了呢?為什麼是我而不是他們?」漢斯·休伯曼的遭遇與之相似。我讀完偷書賊寫的故事後,發現在那次戰爭期間,我和漢斯休伯曼曾擦肩而過,雖然我們沒有刻意安排這次見面。就我個人而言,我有許多工作要做;而對漢斯·休伯曼來說,我想他是在盡全力躲避我。 我們第一次接觸時,漢斯剛滿二十二歲,正在和法國人打仗。他所在的那個排的大部分年輕人都熱衷於打仗,漢斯的想法卻不同。我帶走了一些年輕人的靈魂,卻從未靠近過漢斯。要麼是他太幸運了,要麼是他是值得活下去的,或者他有充分的理由保全生命。 在軍隊裡,他從來不沖在最前面,也不會落在最後面。他總是跑在隊伍中間,混在大家中間爬上牆頭。他的射擊術一般,既不至於糟糕到惹長官生氣,又不會精湛到被選拔至陣地前沿去,他總是在和我捉迷藏。 值得一提的小事 多年來,我見過不少自認為可以沖到別人前面去的年輕人。 不過,他們沒有沖到別人前面。他們是沖到我面前來了。 他在法國結束他的士兵生活時,已經打了六個月的仗了。表面上看,是一樁奇怪的小事救了他一命。另一個觀點則是,在無聊的戰爭中,這樁小事其實至關重要。 總的來說,從參軍的那一刻起,他就為在這次大戰中的所見所聞震驚不已。一切就像一部連續劇,日復一日重複著: 槍林彈雨。 休息的士兵。 世界上最下流的笑話。 冰冷的汗水——這是要人命的朋友——總是把人的腋下和褲子打濕。 他最喜歡玩撲克,還有下棋(儘管他棋藝不佳),還有音樂。 一個比他大一歲的隊友——埃裡克范登伯格——教會了他拉手風琴。由於都對戰爭缺乏興趣,兩個人逐漸成為了朋友。他們都喜歡抽煙,不管颳風下雨都要捲煙來抽。他們寧願擲骰子也不願去碰子彈。他們的友誼是建立在賭博、抽煙和音樂之上的,當然,還有希望自己活下來的共同願望。但是,不久之後,埃裡克范登伯格的殘骸散落在一處綠草如茵的山丘上。他雙眼圓睜,結婚戒指被偷走了。我從他的殘骸上撿起他的靈魂,飄向遠方。地平線那乳白的顏色像溢出來的新鮮牛奶,灑在屍體上面。 埃裡克范登伯格留下了些財產,包括一些私人物品和一部手風琴,琴上殘留著他的指印。他的遺物都被送回家中,除了那件笨重的樂器。帶著屈辱,這部手風琴被擱在營房裡他的行軍床上,留給了他的朋友,漢斯休伯曼,此人恰好是戰爭結束後唯一的倖存者。 他是這樣倖存下來的 那天,他根本沒有參戰。 為此,他得謝謝埃裡克 范登伯格,或者,更準確地說,得感謝埃裡克 范登伯格和中士的牙刷。 那天早晨,他們開拔前不久,史蒂芬舒雷德中士走進營房,讓每個人立正站好。因為他富於幽默感,愛搞惡作劇,所以深受士兵歡迎,不過,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從不跟在別人屁股後面衝鋒,他總是沖在最前面。 有的時候,他喜歡趁部下們休息的時候,走進他們的房間,問他們這樣的問題:「誰從帕辛來?」或是「誰的數學學得好?」或者是那個決定漢斯休伯曼命運的問題,「誰的字寫得漂亮?」自打他第一次這麼問過之後,就再也沒人願意第一個來回答問題。那次,一個急於表現的叫菲利浦舒勒克的愣頭青驕傲地起身回答:「是,長官,我從帕辛來。」他立刻得到了一把牙刷,奉命刷洗便池。 你當然能夠理解了,當中士問到誰的字寫得好時,沒人願意挺身而出。他們以為又會接受一個全面的衛生檢查,或去擦乾淨古怪中尉那雙踩上屎的靴子。 「快點說,」中士捉弄起他們來,他的頭髮上抹了點油,顯得油光水滑的,不過,頭頂上卻老有一小撮頭髮警惕地翹著。「你們這群廢物裡總該有人能把字寫好吧?」遠處傳來槍聲。 槍聲促使他們做出反應。 「聽著,」舒雷德中士說,「這次與以前不同,要刷上整整一早上,說不定還要更長時間。」他忍不住笑了,「你們這幫傢伙玩紙牌的時候,舒勒克卻在洗茅坑,這回該輪到你們了。」要活命還是要自尊。 他非常希望有一個部下能機靈點,能活下來。 埃裡克 范登伯格和漢斯休伯曼交換了一下眼神。如果這當口有人站出來,這代表著他將保全生命,但那是排裡全部弟兄用餘生為他換來的,這將讓他生不如死,沒人願意當懦夫,不過,要是有人推薦另一個人的話……還是沒人站到隊伍前面,可是,一個聲音飄了出來。那聲音聽上去輕飄飄的,但發力不小。「漢斯·休伯曼。」聲音來自埃裡克 范登伯格,顯然,他認為今天不是朋友送死的日子。 中士在隊伍前走了一圈。 「誰在說話?」 史蒂芬舒雷德是一個傑出的步測者,一個說話、做事、打仗都急匆匆的小個子。他在兩列士兵面前踱來踱去。漢斯目視前方,等待命令。也許是某個護士生病了,需要有人給手受到感染的傷員解開繃帶再重新包紮好;也許是有一千封信需要有人舔舔信封,把信粘牢,再把這些裝著死亡通知書的信寄回陣亡將士的家中。 就在這時,那聲音又說話了,他的話越過所有人的頭頂,讓大家都聽得清清楚楚。「休伯曼,」埃裡克 范登伯格平靜地說,「他的字寫得整齊漂亮,長官,非常漂亮。」「問題解決了,」中士噘嘴一笑,「休伯曼,就是你了。」 這個瘦瘦的高個子走上前一步,問他的任務是什麼。 中士歎了口氣。「上尉要找個人替他寫寄幾十封信,他的手有風濕的毛病,就是關節炎。你去幹吧。」沒有時間爭辯。舒勒克還被派去洗廁所呢,另一個,那個被派去舔信封的菲勒根,差點沒累死,他的舌頭都被染成藍色了。 「是,長官。」漢斯點點頭,事情到此結束。他的字寫得好壞姑且不論,但他運氣確實不錯。他竭盡全力寫好每一封信的同時,其他人都上了戰場。 無人生還。 這是漢斯·休伯曼第一次從我身邊逃脫,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 他就要第二次從我身邊逃脫了,那是1943年,在艾森。 兩次戰爭,兩次逃脫。 一次是在他年輕時,一次是在他的中年。 很少有人能幸運地欺騙我兩次。 那次大戰中,他一直隨身攜帶著這部手風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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