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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的奮鬥(6)


  六月初,她終於讓他相信了她是不會殺他的。從去年十一月莉賽爾揍了他一頓後,湯米一直都在躲避她。在漢密爾街的足球集會上,他說得十分清楚。「你永遠都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把手指頭拗得啪啪響,蓄勢待發準備打人。」他向魯迪透露傾訴,邊說邊抽動著他的臉。

  莉賽爾辯解道,她從來都沒有放棄過讓他放鬆的努力。她已成功地與路德威格 舒馬克和解,卻不能和無辜受牽連的湯米穆勒和好,這一點讓她十分沮喪。那件事發生後,他只要一看到莉賽爾,就會把身子一縮。

  「我怎麼知道你那天不是在嘲笑我呢?」她不斷問他。

  她甚至讓他來當了一陣守門員,直到別的隊員都求他快點退回原地。

  「一邊待著去!」最後,一個叫哈羅德穆倫豪爾的男孩發出命令。「你一點用都沒有。」剛才他正要射門,湯米卻把他絆倒了。本來湯米犯了規,他應該罰一個點球,只可惜湯米和他是一個隊的。

  莉賽爾又回來踢球了,她總是負責釘人——魯迪。他們倆都爭相搶球,想方設法給對方使絆,還大叫著對方的名字。魯迪的評價是:「這回她過不了人,愚蠢的小母豬,只會抓別人的屁股,別指望她了。」看來他喜歡管莉賽爾叫「抓屁股的人」,這也是童年的樂趣之一。

  當然,還有一個樂子,那就是偷東西。這是1940年夏天的第四部分。

  公平地說,莉賽爾和魯迪走到一塊兒是有很多原因的,但鞏固這友誼的卻是偷竊。他們是有機可乘才去偷東西的,這也是被一個不可避免的力量所驅使的——魯迪的饑餓感。這男孩永遠都餓得發慌,總想找點吃的。

  在配給制執行得最嚴厲的時候,他爸爸的生意也不太好做了(猶太人的競爭威脅不存在了,可猶太主顧也同時消失了)。斯丹納一家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像鎮上住在漢密爾街這類貧民區的人一樣,他們需要拿東西去換食物。莉賽爾倒是想從自己家拿點吃的給他,可是自己家的食物也不夠。媽媽老是煮豌豆湯。每週日晚上媽媽就煮上一鍋湯——不光是夠一兩次吃的,她煮的湯要吃到下週六。然後,下個周日再煮下一鍋。每天吃的都是豌豆湯、麵包,有時加一點點土豆和肉。吃完一份,就別指望能再多添一點,也不要抱怨,完全沒用。

  最初,他們用別的事情來忘掉饑餓。

  要是他們在街上踢球,魯迪就不會覺得餓;或者他們從他哥哥那裡借到了自行車,騎上車去亞曆克斯 斯丹納的裁縫鋪,或去找莉賽爾的爸爸。要是漢斯休伯曼那天找到了活兒的話,他會和他們坐在一起,在落日的餘暉中給他們講笑話。

  天氣很熱的那幾天,另一個消遣就是到安佩爾河裡學游泳。河水還有一點冷,可他們還是要去。

  「來吧,」魯迪騙她,「就在這兒,水不深。」她看不見前面河底的大洞,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她一陣狗刨,總算沒丟小命,可也差點被河水嗆死。

  「你這頭蠢豬。」她癱倒在河岸邊,咒駡著魯迪。

  魯迪和她保持著一定距離,因為他見識過莉賽爾是如何對付路德威格 舒馬克的。「你現在會游泳了,不是嗎?」她回去的時候,並沒有因為這一點而高興。她的頭髮耷拉在一邊,鼻涕從鼻子裡流了出來。

  他追著她說:「照你的意思,我教會你游泳還不能親你一下了?」 「豬玀!」 他真是個厚臉皮。

  一切都不可避免。

  沒完沒了的豌豆湯和魯迪的饑餓最終促使他們去偷竊。一群偷農場東西的半大小子大大地鼓舞了他們。偷水果的賊。一場球賽後,莉賽爾和魯迪都懂得了目光敏銳的好處。他們坐在魯迪家門前的臺階上,看到弗利茲哈默——以前的一個對手——正在啃一個蘋果。這種蘋果是水晶蘋果——六月到八月間成熟——他手裡的蘋果看上去是如此誘人,還有三四個蘋果把他的上衣口袋脹得鼓鼓的。他們走到他身邊。

  「你從哪兒弄到這東西的?」魯迪問。

  男孩開頭只是撇撇嘴。「噓。」接著他又從口袋裡掏出個蘋果來,擦了一遍。「只准看,」他警告他們,「不准吃。」第二次,他們又看到這男孩穿著同一件夾克,那天的天氣穿夾克可太熱了。他們緊跟著他。他把他們帶到了安佩爾河上游的一處地方,這兒離莉賽爾和爸爸第一次學習的地方不遠。

  有一群男孩站在那裡等他,一共五個,有幾個個子瘦長,其餘的又瘦又小。

  那個時候,莫爾欽鎮有好幾個這樣的團夥,有的最小的成員才六歲。他們這群傢伙的頭兒是個十五來歲的叫阿瑟伯格的。他瞅瞅四周,瞧見了他們後面那兩個十一歲大的孩子。「你們來幹什麼?」他問。

  「我餓壞了。」魯迪回答。

  「他跑得很快。」莉賽爾補充。

  伯格看看她。「我記得沒有問你,」他已經發育得像個小夥子了,脖子長長的,臉上粉刺密佈,「可我挺喜歡你。」他的語氣帶著種年輕人的油腔滑調,「安德爾①,是不是她揍了你弟弟一頓?」他們打的那場架可是盡人皆知。

  另一個男孩——又瘦又小的一個——他留著蓬亂的金髮,皮膚白皙,向這邊瞧瞧。「我想就是她。」 魯迪證實了這一點。「是她。」 安迪舒馬克走過來上上下下打量著她,思索了一陣後,突然笑起來。「幹得好,孩子。」他甚至拍了拍她的後背,碰到了她瘦削的肩胛骨。「要是換了我,我得抽他一頓鞭子。」阿瑟走到魯迪跟前。「你就是那個所謂的傑西 歐文斯?」 魯迪點點頭。

  「很明顯,」阿瑟說,「你是個白癡——不過,是和我們同類的白癡。來吧!」 他們就這樣入了夥。

  他們到達田邊時,有人扔給莉賽爾和魯迪每人一隻大口袋。阿瑟 伯格緊緊捏著他的粗麻布口袋,伸手捋捋本來就服服帖帖的頭髮。「你們倆誰偷過東西?」「當然是我了,」魯迪申明,「我一直都在偷東西。」他的話聽上去可不那麼令人信服。

  莉賽爾說得更明確點。「我偷了兩本書。」阿瑟對此大加嘲諷,臉上的粉刺都笑得擠到了一起。

  「你可不能拿書當飯吃,甜心。」 他們在田裡偵察了一番蘋果樹,這些樹歪歪扭扭地栽了一長串。阿瑟伯格下了命令。「等等,」他說,「別碰著籬笆。被籬笆鉤住就要掉隊了,懂嗎?」孩子們點頭或應聲以示明白。「第二,一個人上樹,一個人在樹下,再找個人來把蘋果收攏到一堆。」他搓著兩隻手。他喜歡這樣發號施令,「第三,要是看見有人過來,就大吼一聲,聲音要大得能吵醒死人——然後我們一起逃走。聽明白了嗎?」「明白。」大夥齊聲說。

  兩個初次偷蘋果者的悄悄話 「莉賽爾——你肯定嗎?你還想跟著他們幹嗎?」 「瞧瞧那些鐵絲網,魯迪,太高了。」「別,別那樣,瞧,你得把口袋搭在籬笆上。看到了嗎?像他們一樣。」 「好吧。」 「那就幹吧?」 「我不行!」一陣遲疑,「魯迪,我——」 「快走,小母豬!」他推搡著她走到籬笆邊,把空口袋搭在鐵絲網上翻了過去,緊緊跟在其他人後面。魯迪爬上離他最近的一棵樹,開始朝下扔蘋果。莉賽爾站在樹下,把蘋果裝進口袋。口袋裝滿後,他們發現了另一個問題。

  「我們怎麼從籬笆上翻回去呢?」 答案有了,他們注意到阿瑟伯格正在爬上離他最近的籬笆樁。「那兒的鐵絲要牢實些。」魯迪看出來了。他把口袋先扔過籬笆,再讓莉賽爾過去,最後自己一下跳到她身旁,落在從口袋裡散落出來的蘋果中間。

  長了一雙長腿的阿瑟 伯格站在一旁,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

  「不錯,」他的聲音傳過來,「真是不錯。」 他們回到河邊,藏在樹叢裡。阿瑟 伯格拿走了口袋,留了一打蘋果給莉賽爾和魯迪。

  「幹得好。」這是他對這件事的最後評價。

  這天下午,魯迪和莉賽爾回家前的半小時內就吃完了各自的六個蘋果。開始,他們還為能和各自的家庭成員一起分享這些蘋果而興奮不已,可後來,他們估計到了這樣可能帶來的危險。他們決不願意去解釋蘋果的來歷。莉賽爾想過把這事告訴爸爸,但她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和犯罪有牽連,所以她把蘋果都吃了。

  在她學習游泳的那片河灘上,他們消滅了所有的蘋果。他們完全不適應這樣奢侈的享受,預感自己可能會因此生病。

  但他們還是要吃。

  「小母豬!」這天晚上,媽媽責駡她,「你咋吐得這麼凶?」 「可能是因為吃了豌豆湯。」莉賽爾辯解道。

  「說得對,」爸爸也在一旁幫腔,他又站在窗戶邊往外看,「肯定是這個原因,我也覺得有點不舒服。」「哪個在問你,豬玀?」媽媽轉身對正嘔吐的小母豬說,「啊,這是啥?這是啥?你這頭肮髒的豬?」 莉賽爾什麼也沒說。

  是蘋果,她愉快地想著,是蘋果,她再次嘔吐起來。

  雅利安裔老闆娘 他們站在迪勒太太店外,靠著粉刷過的牆壁。

  莉賽爾 梅明格嘴裡吃著糖。

  太陽光直射她的眼睛。

  儘管有些不方便,她還是能說話,能和魯迪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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