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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聳聳肩膀(3)


  羅莎休伯曼站起來,挑了一把木勺,把勺子伸到莉賽爾鼻子底下晃了晃。在她看來,這樣做才是必要的。「你帶上洗衣袋,把衣服送到各家各戶,完事後馬上把袋子送回家。還有錢,哪怕是點零錢也要給我拿回來。不許去找你爸,他在幹活。也不許和魯迪斯丹納那頭小蠢豬攪和到一塊兒,你得立馬回家。」 「是的,媽媽。」「還有,手裡頭的袋子要拿好,不許甩來甩去,不許掉到地上,不許把衣服弄皺,也不許把袋子扛在肩膀上。」 「是的,媽媽。」 「是的,媽媽,」羅莎休伯曼最擅長也最喜歡模仿別人說話的腔調,「你最好留點神,小母豬,要是讓我發現你不聽話,看看我會咋收拾你,聽懂了嗎?」 「是的,媽媽。」要想活命,就得學會說這幾個字。莉賽爾只能聽從媽媽的吩咐。從此以後,她就開始了這段旅程——從莫爾欽鎮上的窮人區走到富人區,把洗好的衣服給別人送去,再把接來的活兒帶回家。開始的時候,她總是一個人去,從來不抱怨什麼。當她第一次拿著袋子穿過鎮上時,剛一拐上慕尼黑大街,她就掄著口袋使勁一甩——甩了一大圈——然後趕緊檢查裡面的東西。謝天謝地,衣服沒起皺,一點也沒有褶皺。莉賽爾笑笑,心裡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甩衣服了。

  總的來說,莉賽爾挺喜歡去跑腿。雖然媽媽不會分給她一分錢,但好歹能走出家門,到大街上轉轉,沒有媽媽在一旁,簡直像到了天堂。沒有人拿手指著她,也沒人罵她,再也不會因為沒拎好袋子而挨駡了。一切是那麼寧靜。

  她也開始喜歡上那些主顧們了。

  ﹡ 潘菲胡佛家一般會把衣服仔細檢查一遍,再說 :「真的,真的,非常好,非常好。」莉賽爾懷疑他們一家人是不是都要把一句話重複兩遍。

  ﹡ 溫柔的海倫娜 舒密特會伸出因關節炎而彎曲的手把錢付給她。

  ﹡ 魏因加特納家那只翹著鬍子的貓總會和主人一起來應門。它叫小戈倍爾,希特勒得力助手的名字。

  ﹡ 還有鎮長夫人,赫曼太太,她總是披著一頭柔軟的頭發冷冷地站在她家空曠陰冷的門廳裡,孑然獨立,一言不發。

  有時,魯迪也陪她一塊去。

  「你能掙多少錢?」一天下午,魯迪問道。天快黑了,他倆正走過商店,準備回漢密爾街去。「你知道迪勒太太的秘密嗎?有人說她藏著糖果,只要價格合適就……」「你就別打這錢的主意了,」莉賽爾像往常一樣把錢捏得緊緊的,「對你來說無所謂——反正你又不用向我媽媽交差。」 魯迪聳聳肩膀說:「這可值得一試哦。」一月中旬,學校裡的老師著手教他們寫信。教完信件的基本格式後,老師要求每個學生寫兩封信,一封寫給一個朋友,一封寫給其他班裡的某個人。

  魯迪給莉賽爾的信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小母豬: 你的球還踢得和以前一樣臭嗎?但願如此,那樣的話,我就能像奧運會上的傑西 歐文斯一樣從你身邊沖過去了……瑪麗亞修女看了這封信後,「和藹可親」地問了他一個問題。

  瑪麗亞修女的問題 「你想到走廊上去站站嗎,斯丹納先生?」不用說,魯迪的回答是否定的,他把信撕掉又重新寫起來。這次,他寫給一位叫莉賽爾的女孩,想問問她有什麼愛好。

  莉賽爾在家裡完成寫信的作業時,才發覺要是給魯迪或別的哪頭蠢豬寫信真是太可笑了,這樣的信毫無意義。她一面在地下室裡寫著信,一面和爸爸搭話,爸爸又在刷地下室的牆壁了。

  爸爸帶著一股油漆味轉過身來問:「什麼破事?」這樣的字眼是德國人能說出來的最難聽的話了,可是爸爸說起來的時候卻給人一種愉快的感覺。

  「我可以給媽媽寫封信嗎?」 沉默。

  「你為什麼想給她寫信呢?你每天都要受她的氣,」爸爸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他是在打趣她,「還不夠你受的嗎?」 「不是這個媽媽。」她咽了口唾沫。

  「噢,」爸爸又轉身刷起牆來,「好吧,我想這樣得了,你把信寄給那個叫什麼來著——寄養處那個帶你來這兒,偶爾來瞧瞧你的人。」 「是亨瑞奇太太。」「對了,寄給她,她可以把信轉給你媽媽。」即便這樣,他的話聽上去還是不可信,他並沒有提供更有價值的建議,因為亨瑞奇太太在為數不多的幾次來訪中,絕口不提她生母的情況。

  莉賽爾沒有問爸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立刻動手寫起信來,不願再琢磨心裡逐漸產生的不祥的預感。她花了三個小時,前後修改了六次,終於完成了這封信。在信中,她對媽媽講述了鎮上的許多事情,她的爸爸和手風琴,古怪又有趣的魯迪斯丹納,還有羅莎休伯曼的「光輝」事蹟。她在信裡驕傲地談到了自己已經學會了讀書,還學了點寫作。第二天,她就把信寄給了亨瑞奇太太,信封上貼著一張在廚房抽屜裡找到的郵票。然後,她就開始了等待。

  在她寫完信的那天晚上,她偷聽到了漢斯和羅莎之間的談話。

  「她幹嗎給她媽寫信?」媽媽問道。令人驚奇的是,她說這番話時語氣平和,憂慮。你能想像得出,這一點讓莉賽爾大為擔憂。她寧願聽到他們爭吵不休。大人們要是說悄悄話,就表示有可疑的事情發生了。

  「她問我,」爸爸回答,「我又不能說不讓她寫,我怎麼能那樣說呢?」「老天爺,」媽媽又悄悄說,「她最好忘掉她媽。天曉得她媽這會兒在啥地方呢。鬼才曉得他們拿她媽咋樣了。」 莉賽爾躺在床上,身子緊緊縮成一團。

  她想念著媽媽,反復思量著羅莎 休伯曼的話。

  她在哪兒? 他們對她怎麼了? 可關鍵是,「他們」是誰呢? 石沉大海的信件 故事跳到1943年9月,地點是休伯曼家的地下室。

  一個十四歲大的女孩正在一個黑色封面的小本子上寫著什麼。她雖然很瘦,身子卻不弱。她已經經歷過許多事情了。爸爸坐在她旁邊,手風琴就放在他的腳邊。

  他說話了:「莉賽爾,你知道嗎?我差點想給你寫封回信,在信後邊簽上你媽媽的名字。」他伸手撓撓大腿,那兒的石膏剛被拆掉,「可是我沒寫,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寫。」一月份剩下的日子,再加上整個二月份,莉賽爾天天都要去查看信箱裡有沒有她的信。有幾次,她的舉動讓養父的心都快碎了。「對不起,」他告訴她,「今天沒有信,嗯?」事後,她終於明白了,一切都沒指望了。要是媽媽能寫信,她早就會和寄養處的人聯繫了,或者早就直接和自己或休伯曼夫妻聯繫了。但是,沒有任何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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