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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聳聳肩膀(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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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上加霜的是,二月中旬的一天,莉賽爾收到一個海德大街的老主顧,潘菲胡佛夫婦的信。夫妻倆的個子都很高,他們站在門口,把信遞給她,並用憂鬱的眼神望著她。「給你媽媽的信,」男人說著把一個信封遞給她,「告訴她我們很抱歉,真的十分抱歉。」這天晚上,休伯曼家又不得安寧了。 即使莉賽爾躲進地下室去寫給媽媽的第五封信(它們中只有一封被寄出去了),她也能聽見羅莎在上面不停咒駡著潘菲胡佛家的這群豬玀,還有可惡的恩斯特 沃格爾。 「他們得一個月都撒不出尿來,他們准會被尿活活憋死。」她聽到媽媽嚷嚷著。 莉賽爾繼續寫著信。 等莉賽爾的生日到來的時候,她沒有收到生日禮物。沒有禮物是因為沒錢買,那段時間,爸爸連煙都不抽了。 「我早就警告過你,」媽媽指著爸爸的鼻子說道,「我讓你甭在聖誕節的時候就把兩本書都給她,可沒用,你哪肯聽我的話,對吧?」「我知道!」爸爸緩緩地轉過身,對女孩道歉,「對不起,莉賽爾,我們沒錢給你買禮物。」莉賽爾卻一點都不在意。她不吵不鬧,也沒有跺腳發脾氣。她獨自品嘗著失望的痛苦,決心幹一件蓄謀已久的事情——自己給自己弄件禮物。她要把給媽媽寫的信都攢起來,裝到一個信封裡,再用收到的洗衣費中的一小部分把信寄出去。她肯定要挨打,多半是在廚房裡,她不會有半句怨言。 三天后,計劃實現了。 「錢的數目不對,」媽媽把錢數了四遍,莉賽爾靠在爐子旁,這兒暖和一點,也讓她的血流速度加快,「怎麼回事,莉賽爾?」 她撒了謊:「可能是他們給少了點。」「你沒數嗎?」 她招供了:「是我把錢花了,媽媽。」 羅莎走過來,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她離那些木頭勺子太近了,「你幹了些啥好事?」莉賽爾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一把木勺就掄過來打在她身上,就像上帝在她身上踩了一腳一樣。她的皮膚上馬上留下了紅印,火辣辣地灼痛起來。媽媽發洩完以後,莉賽爾趴在地板上,抬起頭準備解釋這事。 她的眼前直冒金星,不得不眯縫著眼睛。「我拿錢寄信了。」接下來,莉賽爾能感覺到的只有積滿灰塵的地板,還有衣服仿佛不是穿在自己身上的感覺,以及突如其來的醒悟——她的媽媽永遠不可能給她回信了,她再也見不到媽媽了。這個殘酷的現實是給她的第二頓痛打,同時也刺痛了她的心,持續了許久,許久。 頭頂上羅莎的樣子變得模糊起來,不過,當羅莎把她的紙板臉湊過來的時候,她的樣子又逐漸清晰了。胖墩墩的羅莎頹然地站在那兒,手裡像拎棍子一樣拎著把木勺。「對不起,莉賽爾。」莉賽爾十分清楚,她的養母不是因為打了她而道歉。 紅印慢慢擴散開來,她的皮膚上留下了斑斑點點的痕跡。她趴在地上,趴在塵土和污穢中,昏暗的燈光照著她。她的呼吸平靜,一滴渾濁的淚水從臉上流了下來。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抵著地板,感到自己的前臂,膝蓋,手肘,臉頰,小腿都挨著地面。 地板冰涼,尤其是臉頰挨著的那塊地方,更是涼透了,但她卻不能動彈。 她再也見不到媽媽了。 她就這樣在廚房的餐桌下面趴了將近一個小時,一直到爸爸回到家拉起了手風琴的時候,她才站起身,清醒過來。 當她寫到那晚的情形時,心裡一點不恨羅莎休伯曼,也不恨自己的媽媽。對她來說,她們只不過是當時那個環境下的犧牲品。在她眼前不斷閃現的是那滴渾濁的淚水。她覺得,要是屋子裡是漆黑一片的話,那滴眼淚就會變成黑色的。 「可屋裡的確是黑漆漆的。」她自言自語道。 儘管她清楚當時燈是亮著的,也無數次試圖回憶起那個場景,但在內心卻總是這樣一幅圖畫:她是在黑暗中被毆打的,她躺在冰冷的黑漆漆的廚房裡,甚至連爸爸的音樂都是黑色的。 連爸爸的音樂都變成黑色的了。 奇怪的是,這樣的想法仿佛給她帶來了某種安慰,而不是痛苦。 黑暗,光明。 兩者有什麼區別呢?當偷書賊逐漸悟出一切真相後,她陷入到無邊的噩夢中不能自拔。這件事至少讓她做好了某種準備,為她在元首生日那天,出於困惑和憤怒所做出的舉動埋下了一個伏筆。 莉賽爾 梅明格做好了準備。 生日快樂,萬歲,希特勒。 許多快樂會由此產生。 1940年,希特勒的生日從三月份一直到四月份,莉賽爾每天下午都要去看看信箱裡面有沒有她的信。這期間,在漢斯的請求下,亨瑞奇太太到家裡來了一趟。她的解釋是寄養處也和波拉梅明格完全失去了聯繫。可是,那女孩還是沒有放棄,你可以想像那情形:她每天興致勃勃打開信箱,裡邊卻空空如也。 德國舉國上下都開始籌備希特勒的生日,莫爾欽鎮也不例外。這一年尤其特別。隨著德軍的節節勝利,希特勒的地位日益穩固,莫爾欽鎮上納粹黨黨部希望這次生日慶祝會能更為隆重。他們將舉行一次遊行。大家一起遊行,在音樂的伴奏下唱歌,還要點上一堆篝火。 莉賽爾在莫爾欽鎮上送衣服的時候,納粹黨徒們也在四處活動收集燃料。有那麼一兩回,莉賽爾碰巧遇到有人敲著別人家的門,問這些人有沒有不需要或者打算扔掉的東西。爸爸拿回家的《莫爾欽快報》上面宣稱,要在鎮上的廣場為慶祝會生一堆火,當地所有希特勒青年團的成員都要參加。這次活動不僅是為了慶祝希特勒的生日,更是為了慶祝他戰勝了敵人,結束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各國對德國的遏制。「所有的東西,」報上這樣寫道,「那個時期以來的東西——報紙,海報,書籍,旗幟——我們的敵人用於宣傳的任何東西都要送到慕尼黑大街的納粹黨黨部來。」甚至連正在等待改造的舒勒大街——著名的黃星之街——也最終被徹底搜查了一番,以便找出點什麼,隨便是什麼東西,好以元首的名義來燒掉。如果說某個納粹黨徒僅僅為了增加燃料的數量而去印出一千多「毒書」或「毒海報」來,那也不足為奇。 一切準備就緒,四月二十日的慶祝會將成為一次盛典,這一天將充滿火焰和歡呼聲。 還有圖書偷盜事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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