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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掘墓人手冊(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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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賽爾尖叫著醒來時,立刻發現有什麼事情不對勁。她感到床單下面暖暖的、濕漉漉的,還能聞到一種味道。開頭她還企圖說服自己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可是爸爸走進來摟住她時,她哭了,趴在爸爸耳邊承認了這件事。 「爸爸,」她悄悄說,「爸爸。」這兩個字就夠了,他可能聞出來了。 他溫柔地把她從床上抱下來,帶她到盥洗室裡。幾分鐘後,關鍵的一刻來臨了。 「我們把床單扯下來。」爸爸說。等他伸手扯床單的時候,有個東西跟著床單啪的一聲落到了地上。是一本黑色的印著銀色字母的書,恰好落在這高個子男人兩腳中間。 他低頭看了看書。 他又看了看女孩。她膽怯地聳聳肩。 然後,他專注地看著書,響亮地讀出了書的名字——《掘墓人手冊》。 原來它叫這個名字,莉賽爾想。 沉默在他們之間靜靜蔓延。這個男人,這個女孩,這本書都無聲無息。男人拾起書,用溫和的聲音說起話來。 兩人的對話 「這是你的嗎?」 「是的,爸爸。」 「你想讀它嗎?」 仍然是:「是的,爸爸。」 一個疲憊的微笑。 一雙閃爍著光芒的眼睛。 「那我們最好待會兒再來讀。」四年後,當莉賽爾在地下室裡開始寫作時,這次不幸的尿床事件讓她有如下的感慨:首先,最慶倖的是爸爸發現了那本書。(幸好以往要收洗床單的時候,羅莎都讓莉賽爾自己鋪床疊被。「快點弄好,小母豬!你要磨蹭一整天嗎?」)其次,她為漢斯休伯曼在她的教育中所起的作用而感到無比驕傲。她寫道:你不會想到,教會我讀書的不是老師,而是我爸爸。別人都以為他不是個聰明人,雖然他確實讀得不快。但不久我就瞭解到,文字和寫作曾經拯救過他的生命。或者,至少說,是文字和一個教他拉手風琴的人救了他……「眼下,」那晚,漢斯·休伯曼把床單洗乾淨並且晾好之後回到了房間,「得開始我們的午夜課堂了。」 昏黃的燈光亮了起來。 莉賽爾坐在冰冷的乾淨床單上,又害臊,又興奮。她一想到自己尿床的事就覺得無地自容,可是她要開始讀書了,她要開始讀那本書了。 這個念頭讓她興奮不已。 一個十歲的讀書天才即將誕生。 假如能夠那麼容易的話。 「實話告訴你吧,」爸爸事先解釋道,「我自己也不太會讀書。」但這並不影響他緩慢地閱讀。如果說有什麼影響,那就是他的緩慢的朗讀速度反而幫助了莉賽爾,減輕了女孩因為不識字而產生的沮喪感。 最初,漢斯·休伯曼手裡拿著書審視了一番,覺得有些不妥。 他走過來,挨著她坐在床上,背靠著牆,兩腿懸垂在床邊。他又看看那本書,把它扔在毯子上。「你這樣的好姑娘怎麼會讀這種書呢?」莉賽爾又聳聳肩。要是那個學徒一直讀的是歌德的全集或是別的名著,那擺在他們面前的就會是那些書了。她準備解釋解釋:「我——在……雪地裡發現它的,還有……」她的柔聲細語輕輕落下,像粉末一樣飄落在地板上。 爸爸知道這時該說什麼,他從來都很清楚該怎麼對莉賽爾說話。 他用一隻手攏了攏淩亂的頭髮,說:「好了,莉賽爾,答應我一件事。要是我什麼時候死了,記住要把我埋得妥妥當當的。」 她點點頭,表情誠摯。 「可別漏掉第六章,還有第九章裡的第四步,」他笑起來,就像發現她尿床時一樣,「我真高興能提前把後事安排好。那我們現在就開始讀書吧。」他換了個姿勢,骨頭嘎吱嘎吱地響,好像人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我們有好戲瞧了。」 一陣風吹開了書,夜晚顯得更加寧靜。 回顧當時的情形,莉賽爾完全能體會到爸爸在瀏覽《掘墓人手冊》時的想法。他肯定意識到這本書不容易讀懂,學這本書可不是什麼好主意,裡頭有些字連他自己都不認識,更別提那些不適合小孩子的內容了。可女孩對這本書是如饑似渴,根本不在乎能不能理解其中的內容。在某種程度上,她也許是想確認弟弟是被妥善安葬了的。不管出於什麼動機,她想讀這本書的願望是如此之強烈,不亞於任何一個同齡人身上所能表現出的饑渴。 書的第一章名叫「第一步:選擇精良的裝備」。簡短的引言裡列出了下面二十頁裡提到的所有東西。有各種類型的鏟子,鎬頭,手套等等,全部都分門別類,登記在冊,還注明了這些工具的保養方法。掘墓可是一件嚴肅的事情。 爸爸翻看著書,感覺到莉賽爾在注視著他。她投過來的目光中飽含著期待,期待著從他嘴裡發出的聲音。 「這兒,」他又調整了一下坐姿,把書遞給莉賽爾,「看看這一頁上面你認識多少字。」 她看了看書——只好撒謊。 「大概有一半。」 「給我讀幾個。」她當然讀不出來。她順著爸爸的手指一行行讀,只找出了三個認識的字——三個在德語中表示「這」的詞,而這一頁上大約有兩百個詞。 這比我想像的要糟糕,他想。 雖然僅是一瞬間的念頭,莉賽爾還是看穿了他的想法, 他起身又走出房間。 這次,他回來時說:「我想了個好辦法。」他手裡拎著一隻油漆匠用的粗鉛筆和一疊砂紙。「我們先從塗鴉開始吧。」莉賽爾沒有理由反對。 在砂紙背面的左側一角,他畫了一個一寸見方的正方形,並用力在正方形裡寫了一個大寫字母A,又在右下角寫上一個小寫的a。字寫得挺漂亮的。 「A。」莉賽爾念道。 「說個以A開頭的單詞。」 她笑著說:「Apfel(蘋果)。」他把這個單詞寫得大大的,又在它下面畫了個歪歪扭扭的蘋果——他只是個粉刷匠,不是藝術家。畫完後,他看看莉賽爾,說:「接下來是B。」他們一個一個字母學著,莉賽爾的眼睛越睜越大。她在學校和幼兒園都學過字母表,但都沒有這次認真。她是唯一的一個學生,而且也不再是傻大個了。她看著爸爸的手寫下一個個單詞,再慢慢勾出一幅幅圖畫。 「啊,來吧,莉賽爾,」看著她絞盡腦汁的樣子,爸爸說,「說一個以S開頭的單詞,小菜一碟,要不我就對你太失望了。」 她還是想不出來。 「快點,」他對她耳語,「想想媽媽。」那個詞一下子閃過她的腦海,她咧開嘴笑了。「Saumensch(母豬)。」她叫出聲來。爸爸也捧腹大笑起來,可馬上又止住了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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