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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掘墓人手冊(5)


  潘菲胡佛一家會仔細查看送回來的衣物。「『這些襯衣上不能有折痕。』」羅莎學著他們的口氣,「『這件西服可不能起皺。』他們居然就站在我面前,居然敢在我鼻子底下把衣服翻來翻去地檢查,真是一堆人渣。」魏因加特納家養了一隻正在換毛的母貓,真是一群呆瓜。「你知道我花了多長時間才把貓毛弄掉的嗎?到處都是毛。」 海倫娜舒密特是個富裕的寡婦。「那個老瘸子——只會傻坐著浪費時間,一輩子都沒幹過一天活兒。」不過,羅莎最瞧不上眼的是格蘭德大街八號。那是一座大宅子,建在莫爾欽北面的一座小山丘上。

  「這地方,」他們第一次到這兒來時,她指著這所房子對莉賽爾說,「是鎮長家,這個惡棍,他老婆成天坐在家裡,小氣得連壁爐都捨不得生——那裡頭冷得像個冰窟窿。她是個瘋子。」她又加上一句,「貨真價實的瘋子。」在大門口,她對女孩做個手勢,「你去。」莉賽爾害怕極了。她看著一段臺階之上的棕色房門,門上安著一個黃銅門環。「我?」 媽媽推搡著她。「甭想讓我去,小母豬,快去。」莉賽爾只得走上臺階,猶豫了一下,敲了敲門。

  一個穿著浴袍的人來應門。

  穿浴袍的是個女人,眼裡是吃驚的表情,頭髮像鳥窩,身體保持著戒備的姿態。她看見了站在大門口的媽媽,便把一袋子要洗的衣服遞給女孩。「謝謝您。」莉賽爾說道,可沒有得到回答,只有那扇門,門關上了。

  「你瞧見了吧?」等她走回大門邊時,媽媽說,「我就得這麼忍著。這些個渾蛋,這些個下流胚……」她們拿著要漿洗的衣物往回走。莉賽爾扭頭看了一眼,那個房門上的黃銅門環仿佛還在盯著她。

  羅莎休伯曼一旦結束了對她的主顧的控訴,又會把矛頭轉向另一個她喜歡折磨的對象——她丈夫。她瞅瞅洗衣袋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宅子,嘮叨起來。「要是你爸爸能有點出息,」每次從莫爾欽鎮走過的時候,她都要告訴莉賽爾,「我就用不著幹這個活兒了。」她鼻子裡哼哼著,「一個刷牆的!幹嗎嫁給這個蠢貨?他們當初就是這麼勸我來著——我家裡人早就這麼說過了。」她們腳下的地被踩得咯咯響。「我可太傻了,成天忙裡忙外幫人家洗衣服,每天在廚房裡當牛做馬,就是因為那頭豬沒工作,沒幹過一件正事,只會提著那個破手風琴每晚在那些耗子洞里拉個沒完。」「是的,媽媽。」 「你就只會對我說這話嗎?」媽媽的眼神就像一道淡藍色的電流直通到她的臉上來。

  她們繼續走著。

  莉賽爾手裡拎著洗衣袋。

  在家裡,她們在爐子旁邊的蒸鍋裡洗衣服,在起居室的壁爐旁晾衣服,然後在廚房裡熨衣服。廚房是幹活的地方。

  「你聽見沒有?」媽媽幾乎每晚都要問這個問題。她手裡正拿著在爐子上加熱過的熨斗。屋子裡的光線很弱,莉賽爾坐在餐桌旁,望著眼前劈啪作響的爐火出神。

  「什麼?」她總是這樣回答,「你聽到了什麼?」 「是該死的霍茨佩菲爾,」媽媽已經從椅子上下來了,「那頭母豬又往我們門上吐痰了。」他們的一個鄰居,霍茨佩菲爾夫人,每次從休伯曼家大門外經過時,總要朝前門上吐一口痰。休伯曼家的前門離大門口有幾米遠,看來霍茨佩菲爾夫人每次吐痰時都計算準確,實在太精確了。

  她朝這家吐痰,是因為她和羅莎 休伯曼打了多年的口水仗了。沒人知道她們最開始吵架的原因,可能連她們本人都忘了。

  霍茨佩菲爾夫人是個精瘦精瘦的女人,明顯對人懷有敵意。她從沒結過婚,卻有兩個兒子,都比休伯曼家的孩子大幾歲。兩個兒子都參了軍,我向你保證,等最後這個故事要結束時,他們都會出來亮相的。

  在這樁口水大戰裡,我得說霍茨佩菲爾夫人從頭到尾的戰鬥力都很強。每次從三十三號門口路過,她決不會忘了朝門上吐口痰,罵上一句「豬玀!」我注意到德國人的一個愛好:他們都對豬挺感興趣的。

  快問快答 你覺得每天晚上誰會被派去擦掉門上的痰呢? 是的,你猜對了。

  如果一個鐵腕夫人讓你去擦門上的痰,你只能照辦,尤其是她手上還拿著個滾燙熨斗的時候。

  這當然是每天的日常工作之一。

  每天晚上,莉賽爾都要走到門外,擦去門上的痰,再抬頭仰望天空。夜空陰冷滑溜,偶爾一些星星會有出來閃一閃的興致,但也不過是幾分鐘而已。這個時候,她會在外面多待一會兒。

  「你好,星星。」 同時她也等待著。

  從廚房傳來的聲音。

  直到星星又消失在德國的夜空裡。

  吻(童年的關鍵)

  像大多數小鎮一樣,莫爾欽生活著各式各樣的人物,其中有很多住在漢密爾街上,霍茨佩菲爾夫人是其中之一。

  還有其他人:

  ﹡ 魯迪 斯丹納——隔壁鄰居家的男孩,他非常崇拜美國黑人運動員傑西 歐文斯。

  ﹡ 迪勒太太——堅定的雅利安人,街角處商店的主人。

  ﹡ 湯米 穆勒—— 一個患有慢性中耳炎的孩子,做過幾次手術。一條粉紅色的疤痕穿過臉頰,常常抽搐。

  ﹡ 一個通常被叫做普菲庫斯的人,他擅長駡街。與他相比,羅莎 休伯曼簡直是個文化人兒或者聖人。

  總的來說,這條街上住的都是窮人。雖然在希特勒的統治下,德國的經濟發展迅速,可仍然有貧民區存在。

  我們已經提到過,休伯曼家隔壁的房子租給了一家姓斯丹納的人。他們有六個孩子,其中一個就是「大名鼎鼎」的魯迪。不久,他就成了莉賽爾最要好的朋友,死黨,誘使她犯罪的人。他們是在大街上認識的。

  莉賽爾第一次洗過澡的幾天後,媽媽允許她出去和別的孩子一塊兒玩。在漢密爾街上,友誼是在戶外活動中產生的,無論外面天氣如何。孩子們都很少到別人家串門,因為每家人的房子都很小,沒有可供他們活動的空間。另外,他們要在街上進行他們最喜愛的運動——踢足球,像職業足球員一樣。他們還組建了自己的球隊,垃圾桶權當球門。

  由於是新來的,莉賽爾不得不到垃圾桶中間當守門員。(湯米·穆勒終於解放了,雖然他是漢密爾街上有史以來球踢得最臭的人。) 那天,一切都挺順利,直到魯迪斯丹納進攻時被湯米 穆勒犯規鏟倒,決定性的時刻到了。

  「天哪!」湯米吵吵著,他的臉因為絕望而扭曲了,「我幹了什麼好事?!」 魯迪這邊的隊員都可以罰一個球。現在,輪到魯迪 斯丹納來對付新來的莉賽爾 梅明格了。

  他把球放到一堆肮髒的雪上,心裡滿有把握。畢竟,魯迪有過十八次罰球無一不中的記錄,甚至對方球隊都認為湯米穆勒可以一邊待著去了。他從來沒有射偏過。不管這次是誰取代了湯米,他一樣會進球。

  這回,他們也想讓莉賽爾一邊待著去,你們可以想像,她肯定要抗議。魯迪表示了贊同。

  「行了,行了,」他微笑著說,「就讓她待在那兒。」他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了。

  現在,紛紛揚揚的雪停了。他們在地上踩出了一個個泥濘的腳印。魯迪拖著腳走過來,飛起一腳,莉賽爾俯下身,用胳膊肘把球擋了出去。她直起身來,得意地咧嘴笑著。可她接下來看到的卻是一個直飛過來的雪球,擊中了她的臉。裡面淨是泥,砸得臉火辣辣地疼。

  「你覺得這球怎麼樣?」那個男孩大笑著跑去撿滾遠的足球去了。

  「豬玀。」莉賽爾嘟囔著。她很快學會了這個在新家聽到的詞。

  關於魯迪 斯丹納的情況 他比莉賽爾大八個月,麻稈腿,尖牙,細長的藍眼睛,頭髮是淡黃色的。

  他是斯丹納家六個孩子中的一個。他永遠都像沒吃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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