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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母親的紀念品(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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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的!」他突然火冒三丈地跳了起來。然後用腳狠狠地跺了一下地板,瘋狂地拉扯它,然後扔掉了那團頭髮,好像它帶電電著了他的手指頭一樣。「該死的!你是從哪弄來的鬼東西,把它拿走,把它燒掉!」他憤怒地把頭髮投進了火裡。「鬼要你拿它到這兒來的!」 看到烈格雷發瘋似的形情,桑博嚇得一下子失去了主張,呆呆地立在那兒。卡西本打算要走,這時她也留了下來,呆若木雞地看著烈格雷。 「你們聽著,以後再不許把這東西拿到我這兒來!」烈格雷向桑博舉起了拳頭怒吼道。桑博知趣地退到一邊,撿起掉在地上的那塊銀元把它扔出了窗外,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桑博幸運地溜走以後,烈格雷先生為自己剛才的失態感到吃驚,他在椅子上坐下之後,很不高興地啜飲起平底玻璃杯裡已經調好的烈酒。 卡西趁他不注意也溜了出去,她要去探望可憐的湯姆。 究竟是怎麼回事?那綹小小的頭髮竟然有如此大的魔力,它可以輕而易舉地使烈格雷驚慌失措,暴跳如雷。親愛的讀者朋友們,想要知道這個問題,請跟我一塊追溯到他的童年時代。這個無惡不作,兇狠殘暴的惡棍,也曾有一位慈祥的母親,他幾乎也跟我們大多數人一樣在母親的呵護下長大的。也曾受過聖水的洗禮,儘管他現在已經變得殘暴無情,在他還是個小孩的時候,他的母親——一位金髮婦女常常會帶著他去教堂,踏著禮拜的鐘聲替他祈禱,虔誠地唱著讚美詩,向上帝禱告。容易看出,那位英格蘭的母親是怎樣用諄諄的愛心和教誨來培育她的獨生子啊!她幾乎耗盡了自己的心血教他做一位正直的人。但烈格雷像極了他的父親,生性暴躁易走極端,這位偉大的母親在他身上作了最大的努力想改變他,無疑一切都是徒勞,他把母親的教誨、忠告都當成了耳邊風,珍貴的母愛在他看來變成了囚禁他的枷鎖。他討厭母親的囉嗦,所以在他稍大一點的時候,他就離開了家,到很遠的海邊去謀求他的生路了,他相信自己能掙大錢。那以後,他幾乎都不回家,而他那善良慈祥的母親卻無時無刻不在熱切地眷戀著他;把自己全部的思想感情都傾注在她唯一的兒子身上;同時,每天她又在虔誠地祈禱,希望上帝能讓她的孽子改邪歸正,做一個好人。 在烈格雷的有生之中,上帝給予他僅有一次恕罪的機會,那時愛心和善心佔據了他的心裡,他差點要被說服了,在善與惡,美與醜的邊沿上,前者觸手可及。他開始變得仁慈一些,但罪惡的種子早已在他心裡萌芽,慢慢地取代了好不容易滋生的正義。最後,還是邪惡占了上風。這時,罪惡已經完全吞噬了他,他開始變本加厲地幹著壞事,企圖用最殘酷的手段來懲罰他人以求得心理上的平衡。他每天酗酒,罵人,變得比以前更加野蠻和殘暴。有一天晚上,他那痛苦萬分的母親無奈地跪倒在他腳下,試圖喚醒他的良知,他罪不可饒地一腳把她從身邊踹開,母親頓時暈倒在地上,而烈格雷卻一邊不停謾駡詛咒,一邊蹬上了他的輪船。後來,有一個晚上,烈格雷正在和他的同伴們酗酒,有人替他送來了一封信,那是他最後一次知道母親的消息。他打開了信封,突然從信封裡滑落一綹長長的金色的卷髮,纏住了他的手指頭。信上告訴他,母親已經離開了人世,臨死之前寬恕了他,並真心為他祝福祈禱。 邪惡是人世的災難,是一套罪孽深重的可怕法術,而使世界上最善良最美好最仁慈的東西在它面前瞬間化為烏有變成陰森可怕的東西。烈格雷那仁慈的母親,在臨終之前饒恕了兒子殘暴的惡行,還不忘在天主面前替他祈禱祝願。對烈格雷來說,母親的慈愛猶如一道有罪的判決,令他內心極度內疚和不安。除此之外,烈格雷預感到這似乎還預示著不祥的前景。當他燒掉那封信,燒掉母親的那小綹金髮,在火焰燃燒的片刻,他不由得想起了將要受神靈的最終判決——魔鬼般的地獄之火永不停熄地焚燒著他,他在心裡暗暗打了一個寒顫。以後的日子,他紙醉金迷,酗酒、鬥毆、整日整夜地咒駡,想用種種辦法來麻醉自己,忘掉那段可怕的經歷。但每到夜闌人靜的時候,罪惡的靈魂總會促使那些作惡的人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所幹的壞事。烈格雷想到自己那面容憔悴的母親站在他面前,想起那小綹金髮纏住他的手指,常常被嚇得汗流浹背,整夜不眠。 或許你會覺得奇怪,為什麼同一木書的注釋裡,會寫著「上帝是愛」和「上帝是烈火」兩種截然不同的評價呢?可一旦你追究其中的因果就不難明白,對那些幹盡壞事,執迷不悟的人來說,最偉大的愛在他面前也變成了有罪的判決,極端痛苦難耐的折磨。 「真要命!」烈格雷一邊慢慢地飲著酒,一邊疑慮,「那綹頭髮究竟是哪弄來的呢?太像了,噢!我還以為自己早已忘記了那件事。不對,我根本就沒有忘記過它,真要命,難道是自己太寂寞太孤單了?我得把埃米琳叫過來,那臭娘們大概還在恨我吧!管不了那麼多了,現在,我得馬上把她叫過來。」 烈格雷起身走出了起居室,外面是一條很大的走廊,它原先也寬敞明亮,靠近它的內側有一座螺旋形上升的樓梯,那是通往樓上的通道。可現在,呈現在眼前的是堆得亂七八糟的大木箱和一些早已廢棄不用的雜物。走廊裡又悶又暗,連同沒有顏色的舊梯子,看上去恐怖陰森,不由讓人產生疑問,這彎彎曲曲的破舊樓梯究竟要通往何處。慘白的月光透過窗戶照在地上,映出各種形狀的陰影,籠罩在這兒的空氣潮濕而陰冷。 烈格雷在樓梯旁突然停了下來,他聽見有一種聲音在歌唱,也許是他神經過敏吧!那歌聲是那樣地淒慘、悠揚,飄蕩在這空曠陰冷的房間裡尤為嚇人,(口依)那是什麼聲音呀? 有人在唱一首讚美詩,那是奴隸中流行的,聲調狂放而怪異。 噢!到那時你會覺得悲傷,悲傷, 你會悲傷! 在基督教的審判面前,定有悲傷。 「是那個死丫頭在裝神弄鬼,我非掐死你不可!」烈格雷自言自語道,「埃姆!埃姆!」他突然大聲地叫道,聲音尤為刺耳,但沒有人回答除了從四面牆傳來的回音。那哀婉的歌音繼續唱道: 那裡,父母和他們的兒女只有分離! 那裡,父母和他們的兒女只有分離! 只有分離啊!永無聚期! 最後兩句清晰哀怨的歌聲久久地在大廳裡回蕩: 到那時候你會覺得悲傷,悲傷, 你會悲傷! 在基督教的審判面前,定有悲傷。 烈格雷再也大聲叫不出來了,他不敢向別人求助,但確確實實他的額頭上冒出了大滴大滴的冷汗,心臟差點沒跳出喉嚨。冥冥之中,他仿佛覺得有一團白霧正漸漸靠近,那奇怪的東西就在眼前,發出幽幽的光芒。天啦!如果撒手西歸的母親的冤魂突然降臨面前,那該怎麼辦呀!但願不是,想到這,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我終於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拖著腳步磕磕碰碰地逃回起居室,坐在椅子上發呆,半天才說出話來,「從今天開始,我再也不要看見那東西了!該死的桑博,我還以為裡麵包著什麼好東西呢?我今天一定是魔鬼附身了,絕對是!從那時碰到它開始我就全身冒冷汗,魂不守舍。那綹頭髮究竟從什麼地方弄來的呢?莫非,不可能是它,我明明在許多年以前就把它燒毀了,我不相信頭髮也會有冤魂,果真那樣豈不是天大的一個笑話嗎?!」 喂,烈格雷!那綹金髮可是有魔法的!它的每一根頭髮都會揭露你的一種罪惡,讓你恐慌,使你自責。萬能的聖主給予他生命用它纏住你罪惡的雙手,讓你不能在那些無依無靠的農奴身上犯下更深重的罪呀! 「起來!」烈格雷對著躺在地上的那些狗又跺腳又叫,「喂,你們中間總得有誰醒來陪陪我吧!你們醒來吧!」但那些熟睡的狗似乎聽不見主人的求饒、慌亂的話語,偶爾有一隻狗費力地睜開一隻眼睛,但很快又閉上了。 「我應該把桑博和昆博那兩個混蛋叫來,要他們唱唱歌,跳跳什麼鬼舞,幫我驅走這可怕的邪念。」烈格雷一邊對自己說,一邊走出了起居室,用他平時召喚他們的方法——吹起了哨子。 往常在烈格雷心情愉快的時候,他會把這兩個黑人監工叫到他的起居室。賞給他們威士忌酒喝,讓他們高興起來,這樣他們就可以不停地為他表演唱歌、跳舞、打架什麼的節目了,直到烈格雷開心拍手叫好為止。至於究竟讓他們具體表演什麼,那得取決於他的心情而定。 當卡西探望湯姆後,返回家時已是深夜,(淩晨一兩點)她聽到從烈格雷的起居室傳來混雜的喧囂聲:有狂叫聲,大唱大鬧聲,狗叫聲和夾雜其它東西翻倒的聲音。 卡西忍不住靠近了通往起居室的臺階,她往窗戶裡一看。只見烈格雷和那倆位黑人監工醉得斜躺在地上,他們還在不停地狂喊高歌,把椅子推得東倒西歪,彼此還不忘互相對視做著可怕也可笑的鬼臉。 卡西站在那兒,用手小心地扶著窗戶的遮光簾。她的雙手纖細而修長,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看,從那雙又大又黑的眼睛裡閃爍出極度蔑視和強烈憤懣的光芒。她不由得自言自語道,「為世人除掉一大禍害,難道是一種錯事嗎?」 卡西調轉身子,迅速地離開了現場。她溜到了後門,爬上樓,小心地敲了敲門——那是埃米琳睡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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