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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奧菲利亞的經歷及見解(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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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個監工,身材高大,對於兇殘這套本領,他可稱得上精通。母親和我都不能容忍他,可我的父親卻非常信任他,對他是言聽計從,所以,這個監工成為了莊園裡專制的暴君。我那時儘管還是個孩子,卻已經熱衷於思考人世間的事情,探究人性本質。我常常和黑奴們混在一起,他們都很喜歡我,對我傾吐心事,我再把這些告訴母親。就這樣,我們母子倆成為了一個黑奴們伸冤訴苦委員會。我們極力預防和制止莊園裡的暴行。由於我過度的熱情,終於招致那個監工的極度不滿。他向父親抱怨說他管不了那幫農奴,他要辭職。父親平常對母親非常溫存體貼,可在關鍵時候,他是決不退讓的。他不准我們再干涉黑奴們的事情。他畢恭畢敬地解釋說:家中的僕人全部由母親管理,但不能插手干預田間的農奴。儘管父親對母親十分敬重,但無論誰干涉妨礙了他的制度,他都會這麼說的。」 「有時母親把一些事情講給父親聽,試圖打動他的憐惜之心。可他那副無動於衷,鎮定自若的表情真叫人寒心。父親總認為問題根本就在於是辭掉斯塔布斯,還是繼續留用他。他認為斯塔布斯是個非常精明強幹的幫手。要用他,就必須支持他那套方法,即使有時會有些過分,但任何制度都會存在過激的地方。這似乎成了父親為殘暴行徑作辯護的法寶。每次說完這些,他都會坐到沙發上,蹺起腿,好像了結了一件事,接著要麼開始睡午覺,要麼看報紙。」 「我父親完全具備成為一個出色政治家的才能。如果他去瓜分波蘭,對他來說簡直像掰桔子一樣容易;如果他去統治愛爾蘭,沒有誰會比他治理得更出色。所以,我母親最後只得妥協了。像她那樣天性善良的人,一旦陷入對不義和殘暴事情的思考中——而身邊的人卻絲毫沒有同樣的感受,她的內心感受會是怎樣,只有等到最後審判的時候才能得知。我們這個充滿罪惡和苦難的世界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個人間地獄。她想用自己的感情、理念來教育孩子,可孩子的性情品質是與生俱來的,後天是改變不了的。艾爾弗雷德天生就是個貴族,成人後當然是同情上層階級,他把母親的教導勸誡完全當作耳旁風,可我對於母親的教導卻是銘記在心。對父親的話,母親從不正面反對或明顯表示出對立觀點,但她那執著的品質卻深深感染了我,使我產生了一個深不可滅的觀念——一個人不論出身如何卑賤,他的靈魂也同樣具有價值和尊嚴。母親愛在晚上指著天上的星空對我說:『奧古斯丁,即使天上的星星全部都消逝了,那些最貧苦,最卑賤的人也仍然活在這個世界上,他們的靈魂與上帝同在。』我總是一邊聽著,一邊幻想著,用充滿崇敬的目光望著母親。」 「母親收藏有一些古老精美的油畫,其中有一幅畫的是耶穌給一個盲人治病,這幅畫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母親說,『你看,奧古斯丁,那個瞎了眼睛的叫花子,看上去真令人噁心。可耶穌並沒有遺棄他,而是把他叫到身邊,用手撫摸他。你要記住這些,我的孩子。』如果我一直在母親的諄諄教導下長大,她也許會把我改變成為一個十足的聖徒或殉道者。可是,十三歲那年離開她之後,我就再也沒能見到我的母親。」聖克萊爾說到這兒,用手捂住臉,半天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重新抬起頭,繼續說道:「道德這個東西真是毫無價值,它基本上是地球經緯度和一定地理位置的產物,帶有環境色彩,有著自然特性。道德在一般情況下只是偶然環境因素的結果。就拿你父親來說吧。他在弗蒙特這個人人享有平等自由的城市裡安定下來,成了一個虔誠的基督徒,一個教會執事,後來又加入廢奴團體,所以他會把我們南方這些蓄養奴隸的人看作是野蠻和不開化的人。可儘管如此,他的本質和我父親仍然是一樣的:他們都非常固執、傲慢,甚至專制。我能夠舉出這種氣質在他身上以不同形式表現出來的例子。你非常清楚,要你們村裡人相信聖克萊爾老爺是個平易近人、沒有等級觀念的人,那是不可能的事。雖然他碰巧生在一個民主的時代,接受民主理論,但他在本質上,在靈魂深處卻依舊是個貴族,和我那位統治五六百名奴隸的父親沒有什麼本質區別。」 奧菲利亞小姐想反駁聖克萊爾的說法,她放下手中的毛線活,正準備開口說話,卻被聖克萊爾截住了。 「我完全明白你想要說什麼。我不是說他們事實上真是一模一樣,毫無區別。實際情況是:一個成了固執的民主派,一個成了固執的專制派。如果他們都在路易斯安那州當莊園主的話,我想他們會是一模一樣的。」 「你真是個大逆不道之子。」奧菲利亞小姐說。 「你知道我是非常講禮節的,絲毫沒有不尊重他們的意思。父親去世後,將遺產留給了我們兄弟兩人。對於同階級的人,艾爾弗雷德比誰都慷慨、大方,所以在財產分配上,我們沒有發生爭執和矛盾衝突,我倆共同經營莊園。艾爾弗雷德的管理才能比我出色,因而他成了一個熱心的莊園主,把莊園管理得非常成功。可兩年之後,我發現自己沒法再和他合作下去。我們一共有七百多名黑奴,我沒法一個一個地去認識他們,也沒法去關注他們每個人的福利問題。他們像牛馬一樣地生活著,接受非常嚴格的管制。我們需要考慮的問題就是如何降低他們的生存需要,當然,還得保證他們能繼續幹活。監工、領班和皮鞭都是必不可少的東西,因為它們是最具有說服力的東西。可是,我不能容忍這些,我對這些簡直厭惡到極點。每當我想起母親對每個苦命的人的靈魂所作的評價時,我便會覺得這樣的情況是多麼的可怕。」 「有人認為奴隸們喜歡自己的生活,這簡直就是一派胡言!你們北方有些人甚至以恩人自居為我們的罪孽編出一套辯護之詞,真是荒謬之極。我們都知道,這世上沒有一個人願意在主人的監視下勞動一輩子,沒有一點自由的權力,總是在幹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枯燥無味的體力活,得到的僅僅就是兩條褲子,一雙鞋子,一個棲身之處和僅夠維持生存的糧食!如果有人願意過這種『舒適』的生活,我倒是非常樂意讓他去親自體驗一番。我願意把他買下來,為我幹活——我心中一點也不慚愧。」 奧菲利亞小姐接過聖克萊爾的話說:「我以為你們南方人向來都是支持這種制度,並認為它是依據《聖經》而制定的,是十分合理的。」 「胡說,我們的思想還不至於墮落到這個地步。艾爾弗雷德是個極頑固的專制統治者,連他也不屑於用這種說法來為奴隸制度辯解——不,他趾高氣揚地用弱肉強食這個堂而皇之的理論作為根據。他說(我認為他的觀點是合理的),美國的莊園主和英國的貴族、資本家在對待下層階級的問題上,沒有什麼本質差別,不同的只是形式而已。我想這也就是說:盜用、剝削他們的肉體和靈魂,使他們為自己的幸福效勞。他這樣就為兩者都作了辯護,而且還能自圓其說,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子的。他說,沒有對平民階層的奴役,就不可能有什麼高度發展的文明,無論這種奴役是名義上的,還是實質上的。這個社會必須得存在一個只有動物本能的下層階級,讓他們專門從事體力勞動,只有這樣,上層階級才能有時間和財力去謀求智慧和發展,成為下層階級的領導者,這就是他的邏輯。你知道,他是個天生的貴族。不過,我不相信他這一套,因為我天生就是個民主派。」 奧菲利亞小姐說:「這兩者怎麼能比較呢?在英國,是不允許勞工被販賣、交換,不會被弄得妻離子散,也不會挨打呀!」 「可他們必須服從老闆的意願,這跟被賣給人家又有什麼區別呢?奴隸主可以把不聽話的奴隸活活打死,而資本家可以把勞工活活餓死。至於家庭保障方面,誰好誰壞也是很難說的——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女被賣掉好呢,還是眼巴巴地看著他們在家活活餓死好呢?」 「可以證明奴隸制度並不比別的東西更糟,也不能成為替奴隸制度辯護的理由啊。」 「我並不是要為什麼而辯護——況且,我必須得承認我們的制度在侵犯人權方面表現得更加赤裸,更加毫不遮掩。我們堂而皇之地像買匹馬一樣買一個黑奴——檢查他的四肢,看看他的牙齒,讓他走幾步路看看,然後再付錢取貨——這中間,黑奴拍賣商,飼養商,奴隸販子,掮客等等一應俱全——他們這些傢伙把這種制度更具體地擺到文明人的面前。可是,這種制度和另外一種形式的制度在本質上是一樣的——都是為了一部分人的幸福而剝削另一部分人,絲毫不顧及被剝削者的利益。」 「我從來沒有像你這樣思考過這個問題。」奧菲利亞小姐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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