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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湯姆的新主人及其他(2)


  此刻,新奧爾良的圓屋頂和塔尖已經遠遠出現在我們的視野裡了,可我們還有點時間來介紹一下奧菲利亞小姐。

  凡是去過新英格蘭地區的人,一定不會忘記那涼爽的村莊,寬敞的農舍。乾淨的院落裡,綠樹成蔭,芳草青青,還有村莊裡那井然有序和永恆不變的安寧氣氛。籬笆中找不出一根松垮的木樁,院裡草色蔥郁,窗下了香叢生,找不到一點零亂的東西。村舍裡寬敞乾淨的房間好像總是那麼寧靜安閒,每樣東西都嚴格擺放在固定的位置上。家務活分秒不差地按時進行,如同屋角那座古老的時鐘一樣準確。在堂屋裡,擺著一個古老的玻璃書櫃,莊重體面,裡面整齊地排列著羅倫的《古代史》,彌爾頓的《失樂園》,班揚的《天路歷程》,司各特的《家庭聖經》和其他許多同樣莊重而體面的書。家裡沒有僕人,只有一位戴著眼鏡和一頂雪白帽子的主婦,每天下午她都和女兒們一起做針線活,好像沒做過什麼家務事,也沒有什麼要做的——其實一大清早,她就領著女兒們把一切都收拾好了,而這段時間卻早被大家忽視了。這一天裡,無論你什麼時候看見她們,屋子裡總是整潔有序。那間老廚房的地板上總是一塵不染,椅子和烹調用具總是整整齊齊,雖然一日三餐、甚至四餐都在那裡做,家裡人的衣服都在那裡洗燙,而且時不時地還要如同變戲法一樣做出幾磅牛油和奶酪來。

  當聖克萊爾來邀請奧菲利亞小姐去南方時,她已經在這樣的環境中平靜地生活了將近四十五年。她是這個大家庭的長女,可到現在為止還被父母當作孩子看待。她去新奧爾良的事情被家裡當作一件頭等大事來商議。白髮蒼蒼的老父親特地從書櫃裡取出莫爾斯的《地理志》,查出新奧爾良的準確方向,還參閱了弗林特的《西南遊記》,以便瞭解一下南方的有關情況。

  好心的母親則忙著打聽:「新奧爾良是不是個嚇人的地方?」並聲稱在她看來,「這跟去三明治群島或者什麼野蠻國家沒有什麼區別。」

  牧師家,醫生家,還有開衣帽店的皮波迪小姐家都知道奧菲利亞正和堂弟處於「商議」的過程之中。牧師強烈贊同廢奴主義的觀點,他對奧菲利亞小姐去南方這一舉措表示懷疑,擔心會縱容南方人繼續蓄養奴隸。醫生則是個堅定的殖民主義者,堅決主張奧菲利亞應該前往南方,向新奧爾良人表明北方對他們沒有絲毫的惡意,他甚至認為南方人應當受到一點鼓勵才對。最後,她南下的決心成為了眾人皆知的事實。半個月間,所有的朋友和鄰居都隆重地邀請她去喝茶,詳細詢問和探究她的計劃和前景。由於莫斯利小姐去幫忙縫製行裝,因而能獲得奧菲利亞小姐新裝的每日進展情況。據可靠消息,辛克萊老爺(這一帶人都把聖克萊爾簡稱為辛克萊)拿了五十塊錢給奧菲利亞去添置幾件合意的衣服。還有傳聞說她家裡已經寫信去波士頓定做了兩件綢緞衣服和一頂帽子。對於是否應該花費這筆錢,眾人意見不一——有的人覺得這筆錢該花,畢竟一生中難得遇上這麼件事;另外有些人堅持認為不如把這筆錢捐給教會。但是所有的人都在一個問題上達成了協議:那就是在紐約訂購的洋傘是這帶人沒有見過的,而且奧菲利亞小姐的一身綢緞衣服在這一帶也是獨一無二的。另據可靠傳聞說:她有一條綴了花邊的手絹,甚至有人說她的一條手絹四邊都繡滿了花,還有的說她的手絹的四個角也都繡滿了花。不過最後一種報道始終沒有得到令人滿意的證實。

  你眼前的奧菲利亞小姐,身穿一套嶄新的黃色亞麻布旅行服,身材高挑,瘦削的體態方方正正,清瘦的臉上眉目分明。她雙唇緊閉,顯得果斷而有主見。她那雙銳利的黑眼睛轉動起來明察秋毫,凡事都要探究個明白,總像在尋找什麼需要照顧的東西。

  她精力充沛,動作迅速而果斷,儘管平時寡言少語,可一旦說起話來絕不拖泥帶水,而是開門見山,直入主題。

  她的生活習慣井然有序,準確細緻,按部就班。她非常守時,精確得如同時鐘,和火車頭一樣刻不容緩。她極為蔑視與這些生活原則相違背的事情。

  在她心裡,最大的罪過,即便是一切罪惡之和,她也能總結為「毫無辦法」,這個字眼是她的詞匯中使用頻率極高的一個。當她加重語氣說「毫無辦法」時,就足以表明她極大的蔑視了。凡是和達到一個明確目標沒有直接聯繫的一切措施,她都一律稱為「毫無辦法」。她最看不慣別人無所事事,毫無主張,也看不慣別人下決心做一件事後,卻不直接將它做完。但她不輕易表露她的蔑視,只是緊緊地繃著臉,像塊石頭一樣,仿佛她不屑對這類事情發表意見。

  在修養方面,她頭腦靈活,果斷,思路清晰。她熟讀歷史和英國古典作品,思想在有限的範圍內卻極其深刻。她的宗教信條被分門別類,一一貼上明確的標簽,像她那只裝碎布頭的箱子裡那一捆捆的布條一樣,數量就那麼多,再也不會增加什麼。她對現實生活中大多數問題的觀點(例如對家政事務以及家鄉的各種政治關係)也是這樣。然而,良心是她生活的最高準則,是她一切處世準則的基礎,但高於其他準則,比其他準則更深刻更寬廣些。對於新英格蘭地區的婦女們來說,良心高於一切這點是深得人心的。在別的地方,這種現象沒有如此突出。它那花崗岩的根基埋藏極深,頂端卻直上雲霄,到達最高點。

  奧菲利亞小姐是個完完全全受「責任感」驅使的奴隸。一旦她認為什麼事情是她義不容辭的責任,她會想盡一切辦法去做,即使赴湯蹈火,她也在所不辭。只要她認定這是義不容辭的事,她絕對會不眨眼地跳下井去,或是迎著門實彈待發的大炮昂首向前。她的行為準則是那麼的高尚,全面而細緻,絲毫不願向某些人類的弱點妥協,所以儘管她充滿了英雄氣概並為實現目標而努力奮鬥著,但事實上她從未達到過目標。可想而知,她時常會被一種不得志的感覺困擾,背上沉重的負擔。這麼一來,她那虔誠的性格不免會帶上些嚴峻和沉悶的色彩。

  但是,不知是什麼原因,奧菲利亞小姐和聖克萊爾先生非常合得來。他是那麼一個快活的人,性格又如此散漫,毫無時間觀念,而且太過於理想化,不切實際,根本沒有什麼信仰。一句話,凡是被奧菲利亞遵從的生活習慣和見解全部被他隨心所欲地踐踏在腳下。

  然而事實上,奧菲利亞小姐十分疼愛他。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她就教他教義問答,給他縫補衣服,幫他梳頭,循序漸進地把他引上正路。她內心那充滿溫暖的一面,被奧古斯丁占去了大半(他很容易獲得大多數人的喜愛),所以,他很容易就使她相信去新奧爾良是她「義不容辭」的使命,在他妻子生病期間,她必須跟他回去照顧伊娃,挽救他的家庭,使它不至於破敗。每當她想到沒有人去照管這個家,她心裡就很難受;而她又是那麼疼愛那可愛的小伊娃,誰能忍心不疼愛她呢?雖然她認為奧古斯丁是個十足的異教徒,卻依舊非常愛他,對他的調侃一笑了之,一味遷就他的弱點,這些對於既瞭解奧古斯丁又認識奧菲利亞的人來看,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可是要想深入認識奧菲利亞,讀者們必須得親自和她接觸接觸。

  這時,她正坐在頭等艙裡,臉上的表情一本正經,身邊放著各式各樣、大小不一的旅行包、箱子和籃子,裡面分別裝著不同的東西。她在那兒捆呀,紮呀,包呀,忙得簡直不亦樂乎。

  「伊娃,你清點過東西沒有?肯定沒有——小孩子哪會幹這事兒。帶花點的旅行包,用來裝你那頂漂亮小帽的小藍帽盒——這就是兩件;印度橡膠背包,三件;我的針線盒,四件;我的帽盒,五件;還有我的衣領盒,六件;加上那只小棕色箱子,七件;你的那把洋傘呢?給我,我用紙把它包起來和我的陽傘、雨傘捆在一起。喏,全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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