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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六


  堂吉訶德說:

  「高貴的夫人說起話來真是恰如其分,善良的夫人講起話來從來不會有任何惡意。而世界上最幸運的人當屬杜爾西內亞,因為她竟受到了您的讚揚。在她受到的各種讚揚裡,唯有您的讚揚最有分量。」

  「那麼好吧,堂吉訶德大人,」公爵夫人說,「已經是吃晚飯的時候了,公爵大概正在等咱們呢。請您同我們一起吃晚飯,然後您就早點睡覺吧。昨天的坎達亞之行可不近,您大概也累了。」

  「我一點兒也沒感到累,夫人。」堂吉訶德說,「我可以向您發誓,我平生從未騎過『輕木銷』這樣平穩的馬。我真不明白馬蘭布魯諾憑什麼把如此輕盈、如此英俊的馬無緣無故地燒掉。」

  「這很容易理解。」公爵夫人說,「作為巫師和魔法師,他已經對三擺裙夫人及其一行還有其他人做了孽,後來他後悔了,想毀掉他這個做孽的主要工具。就是這匹木馬帶著他到處奔波,所以他把木馬燒了。隨著木馬燃燒留下的灰燼和由此建立的豐碑,曼查的偉大騎士堂吉訶德的英名將與世長存。」

  堂吉訶德再次對公爵夫人表示感謝。吃完晚飯後,堂吉訶德回到房間裡,隻身一人。他不許任何人進去服侍他,以免遇到什麼情況使他身不由己地失掉對他的杜爾西內亞夫人的忠貞。他的腦子裡時刻不忘遊俠騎士的精英阿馬迪斯的美德。他隨手關上門,借著兩支蠟燭的光線脫衣服。真糟糕,像他這樣正統的人真不該遇到這種不正統的事——不是什麼污染房間空氣的排放穢氣之類的事,而是在他脫襪子的時候有一隻襪子上出現了幾十個洞,簡直成了網狀。堂吉訶德懊喪極了,他寧願花一盎司銀子去換一點兒綠色綢布。要綠色綢布是因為他那雙襪子是綠色的。

  貝嫩赫利寫到這裡驚歎道:「貧困啊貧困,我不明白為什麼那位科爾多瓦大詩人會稱你為:

  未受答謝的神聖禮品!

  我雖為摩爾人,但通過同基督徒們的交往,我得知基督教的神聖之處就在於仁慈、謙遜、信念、恭順和貧困。儘管如此,我還是認為甘於貧困更接近於聖德,只要不是那種聖人所說的『置買了財產卻好像一無所有』①,即人們所稱的精神貧困就行。我說的這另一種貧困啊,你為什麼偏偏跟一些破落貴族和有身份的人過不去呢?你為什麼總是讓他們的鞋上裂口子,讓他們的衣服扣子有的是絲綢的,有的是鬃的,有的是玻璃的呢?為什麼讓他們大部分人的衣領總是皺皺巴巴,而不是挺括的衣領呢?(由此可見,以前就開始時興上漿的衣領了。)那些可憐的有身份的人,為了炫耀自己的身份,在家裡偷偷地胡亂吃一些東西,牙齒間並沒有什麼可剔之物,可是走到大街上卻要裝模作樣地剔牙!這種人真可憐,為了那一點點體面,總怕別人從一裡之外就能看到那帶補丁的鞋、帽上的汗漬、短短的斗篷和饑腸轆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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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參見《新約全書》的《哥林多前書》第七章第三十節。

  堂吉訶德見襪子上開了線,煩惱起來,但他看到桑丘留下了一雙旅行靴,又放下心來。他想,第二天就穿這雙靴子。最後,他上床躺下,心事重重,又悶悶不樂,這一方面是因為桑丘不在的緣故,另一方面是因為那雙倒黴的襪子。即使能用另外一種顏色的絲綢補上那雙襪子,那也是一個破落貴族貧困潦倒的明顯標誌。他吹滅了蠟燭。天氣很熱,他不能入睡,於是起身把朝向花園的一扇窗戶打開了一點兒。剛一打開窗戶,他就感到有人在花園裡走動,而且還聽到有人在說話。他仔細諦聽。說話人抬高了嗓門,他聽到了這樣的對話:

  「別勉強我唱歌,埃梅倫西亞。你知道,自從那個外來人一到咱們城堡,我的眼睛看到了他,我就不會唱歌而只會哭了。況且,咱們的女主人睡覺很警醒,我不想讓她知道咱們在這裡。即使沒有把她驚醒,若是我的那位令我心焦的埃涅阿斯沒聽見我唱的歌,那也是白唱呀。」

  「別這麼想,親愛的阿爾蒂西多拉。」另一個人說道,「公爵夫人和這兒的所有人肯定都睡熟了,只有那位令你心神不安的心上人還沒有睡。我覺得房屋的窗戶打開了,他肯定沒有睡。可憐的癡情人,你就隨著豎琴的伴奏低聲婉唱吧,如果公爵夫人聽到了,咱們就說天氣熱,睡不著。」

  「哎,你沒說到點子上,埃梅倫西亞。」阿爾蒂西多拉說,「我不願意讓我的歌暴露我的心扉,讓那些不瞭解愛情力量的人誤以為我任性而又輕浮。但是不管怎樣,我還是寧願羞在臉上,也不願意難受在心裡。」

  此時,豎琴非常悅耳地響了起來,堂吉訶德聽到後不由得十分緊張。他立刻想到他在那些異想天開的騎士小說裡看到的許多類似的情況,什麼窗戶、柵欄、花園、音樂、卿卿我我和異想天開等等。他馬上意識到,一定是公爵夫人的某個侍女愛上了他,可是羞怯又迫使她把秘密埋藏在心底。堂吉訶德怕自己把持不住,心裡告誡自己不能屈服。他一方面真心實意地祈求杜爾西內亞保佑自己度過這一關,另一方面又決定先聽聽樂曲,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裝著打了個噴嚏。兩個侍女聽到了噴嚏聲很高興,她們就是希望讓堂吉訶德聽到她們的對話。阿爾蒂西多拉調好豎琴,唱起了這首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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