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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九


  公爵這麼一說,大家都很高興,只有堂吉訶德除外。大家登上城堡高處,把堂吉訶德讓進一座裝飾著極其貴重的金色錦緞的客廳。六名少女幫助堂吉訶德脫下盔甲。這些少女事先已被公爵和公爵夫人教過,應當如何招待堂吉訶德,以便讓他覺得自己是被當作遊俠騎士款待的。堂吉訶德脫去盔甲後,身上只剩瘦腿褲和羊皮緊身坎肩,顯得又細又高又瘦又乾癟,兩頰瘦得幾乎貼在一起了。看他那個樣子,若不是主人事先囑咐的幾點注意事項裡有一項是必須忍住笑,這幾位少女早就笑出聲來了。

  她們請求堂吉訶德把衣服都脫下來,她們要給他換件襯衣。堂吉訶德堅決不同意,說遊俠騎士的尊嚴同勇氣一樣重要。不過,他讓人把襯衣交給了桑丘,自己則同桑丘一起躲進了一個小房間。房間裡有個豪華床,堂吉訶德脫光衣服,換上了襯衣。他見只有自己和桑丘在場,就對桑丘說道:

  「告訴我,你這個新小丑、老笨蛋,你覺得讓那樣一位令人尊敬的老婦人難堪對嗎?那是你說你的驢的時候嗎?或者說,像他們這樣的大人既然能對客人百般照顧,還能讓客人的驢受委屈嗎?上帝保佑,桑丘,你得注意點兒,別露了餡,讓人看出你是個鄉巴佬。你呀,真糟糕!你記住,傭人表現得越好,越有教養,主人就越受到尊重;王公貴人居於其他人之上的一大高貴之處就是:他們擁有像自己一樣高貴的傭人。算你苦命。算我倒黴!你難道沒發現,如果人們看出你是個粗俗的鄉巴佬或滑稽的傻瓜,就會把我也當成江湖騙子、冒牌騎士?別這樣了,桑丘朋友,千萬別再做這些失禮的事情了。愛多嘴又愛出洋相的人稍有閃失,就會被人看成是令人討厭的騙子。管好你的舌頭吧,說話之前再三考慮一下,別忘了,承蒙上帝的恩賜,靠我臂膀的力量,咱們的名聲以及財產前景可觀呢。」

  桑丘十分懇切地答應堂吉訶德,他一定會按照主人的吩咐,管好自己的嘴巴,藏好自己的舌頭,不經過仔細考慮不說話。他讓堂吉訶德放心,自己不會給主人丟臉。

  堂吉訶德穿好衣服,把皮肩帶連同劍披掛在身上,再披上紅色的披巾,戴上少女們為他準備的綠緞帽子。穿戴停當,他走出小房間,來到一個大廳裡。少女們分排站立,手裡都端著洗手水,畢恭畢敬地請他洗手。十二個侍者連同管家又來請他去吃飯,說主人已經在恭候了。這些人前呼後擁地圍著堂吉訶德來到了另一個大廳,廳裡已經擺好一桌豐盛的酒席,桌子上只有四套餐具。公爵和公爵夫人在大廳門口迎接,他們身旁還有一位莊重的教士,這種教士是專為貴族管家的。這種教士並非出身于貴族,所以並不知道該如何教育貴族,而是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所以,他們只希望他們管理的貴族家庭心胸狹隘,成為可憐人。我說的這位陪同公爵和公爵夫人出來迎接堂吉訶德的教士,大概就是這種人。他們極其客氣地寒暄一番,又左右相伴地陪同堂吉訶德來到桌前。公爵請堂吉訶德坐在首席上。儘管堂吉訶德再三推辭,公爵還是堅持,堂吉訶德只好從命。教士坐在堂吉訶德的對面,公爵和公爵夫人分坐在堂吉訶德兩側。

  桑丘也一直在場。他看到公爵夫婦對堂吉訶德如此禮遇,不勝驚奇。他見公爵和堂吉訶德你推我讓,互相請對方坐在首席,就說:

  「如果你們二位允許的話,我給你們講一個我們村裡關於坐席的故事吧。」

  桑丘此話一出口,堂吉訶德不禁一哆嗦,他知道桑丘肯定又要說什麼傻話了。桑丘看見了,懂得堂吉訶德的心思,就說道:

  「我的大人,您不必害怕我會胡來,或者說一些不該說的東西。您囑咐我的說多說少、說好說壞那一套,我都沒忘。」

  「我倒什麼也不記得了,桑丘。」堂吉訶德說,「你隨便說吧,反正你來得快。」

  「我說的都是實話,」桑丘說,「有我的主人堂吉訶德在場,他不讓我說謊。」

  「你隨便說謊,桑丘,」堂吉訶德說,「我不管,不過你說話要先想想。」

  「我已經再三想過了,誰想找茬兒都沒門兒,您回頭就知道了。」

  「諸位最好還是讓這個笨蛋出去吧,」堂吉訶德說,「否則他不知道要說多少胡話呢。」

  「我以公爵的名義發誓,」公爵夫人說,「千萬別讓桑丘走開。我很喜歡他,他很機靈。」

  「承蒙您對我信任,」桑丘說,「可是我並不機靈。但願夫人您永遠機靈。我要講的故事是這樣的:我們村的一個貴族要請客。這個貴族很富有,而且有勢力,是阿拉莫斯·德梅迪納·德爾坎波家族的人。他同聖地亞哥騎士團騎士唐阿隆索·馬拉尼翁的女兒唐娜門西亞·基尼奧內斯結了婚。唐阿隆索·馬拉尼翁在埃拉杜拉淹死了,為此幾年前在我們村還發生過一場爭鬥。我記得我的主人堂吉訶德也參加了,結果鐵匠巴爾巴斯特羅的兒子,那個淘氣鬼托馬西略受了傷……這難道不是真事嗎,我的主人?您倒是說句話呀,別讓他們以為我是個多嘴多舌的騙子。」

  「在此之前,」教士說,「我認為你倒不像說謊的人,只像個多嘴的人,不過從現在開始,我就不知道該怎麼看你了。」

  堂吉訶德說:「你舉了這麼多例證,桑丘,又介紹了這麼多情況,我不能不說,你說的大概都是實話。你接著說吧,把故事講簡短些。照你這麼講,兩天也講不完。」

  「你不必講得簡短,」公爵夫人說,「我喜歡聽。相反,你知道什麼就講什麼,即使六天都講不完也沒關係。如果真能講那麼多天,那也是我平生最愉快的日子。」

  「那麼,諸位大人,」桑丘接著說下去,「我對這個貴族了如指掌,他家離我家只有一箭之地。他請的客人是個窮農夫。

  農夫雖然窮,卻是個正派人。」

  「接著說吧,兄弟,」教士說,「像你這麼講,恐怕這輩子也講不完了。」

  「只要上帝保佑,用半輩子就能講完。」桑丘說,「後來,農夫到了那個請客的貴族家。那個貴族現在已經死了,願他的靈魂安息。據說他死得很安詳。我當時不在場,到騰布萊克收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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