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訶德(69)_塞萬提斯

六九

　　咱們暫且把他這些唉聲歎氣的詩放在一邊，說說正肩負使命的桑丘吧。他走上大道以後，就循著托博索的方向趕路。第二天，他來到了他曾經不幸被扔的那個客店。一看到客店，桑丘就覺得自己仿佛又在空中飛騰，不想進去了。其實這個時候他能夠也應該進去，要知道現在正是開飯的時候，而且桑丘也想吃點熱東西。這幾天他全是吃冷食。在這個願望驅使下，他走近客店，可是對是否進去仍然猶豫不決。這時從客店裡走出兩個人，認出了他，其中一個對另外一個說：

　　「你看，教士大人，那個騎馬的人是不是桑喬·潘薩？咱們那位冒險家的女管家說，他跟主人出去當侍從了。」

　　「是的，」教士說，「那匹馬就是咱們那位堂吉訶德的馬。」

　　原來這兩個人就是桑丘家鄉那次查書焚書的神甫和理髮師，因此他們一眼就認出了桑丘。認出桑丘和羅西南多後，他們又急於知道堂吉訶德的下落，於是走了過去。神甫叫著桑丘的名字說：

　　「桑喬·潘薩朋友，你的主人在哪兒？」

　　桑丘也認出了他們。桑丘決定不向他們洩露堂吉訶德所在的地方和所做的事情，就說他的主人正在某個地方做一件對主人來說十分重要的事情。他發誓，就是挖掉臉上的眼睛也不能把實情說出來。

　　「不，不，」理髮師說，「桑喬·潘薩，你如果不告訴我們你的主人在哪兒，我們就會想像，其實我們已經想像到了，你把他殺了，或者偷了他的東西，否則你為什麼騎著他的馬？現在你必須交出馬的主人，要不就沒完！」

　　「你不用嚇唬我，我既不殺人，也不偷人東西。誰都是生死有命，或者說聽天由命。我的主人正在這山裡專心致志地修行呢。」

　　然後，桑丘一口氣講了主人現在的狀況和所遇到的各種事情，以及捎給托博索的杜爾西內亞的一封信。他還說杜爾西內亞就是科丘埃洛的女兒，堂吉訶德愛她一往情深。神甫和理髮師聽了桑丘的話十分驚愕。雖然他們聽說過堂吉訶德抽瘋的事，而且知道他抽的是什麼瘋，但每次聽說他又抽瘋時，還是不免感到意外。他們讓桑丘把堂吉訶德寫給托博索的杜爾西內亞的信拿給他們看看。桑丘說信寫在一個筆記本上，主人吩咐有機會就把它抄到紙上去。神甫讓把信拿給他，他可以很工整地謄寫一遍。桑丘把手伸進懷裡去找筆記本，可是沒找到。即使他一直找到現在恐怕也不會找到。原來堂吉訶德還拿著那個本子呢，沒給桑丘，桑丘也忘了向他要了。

　　桑丘沒有找到筆記本，臉色驟然大變。他趕緊翻遍了全身，還是沒找到。於是他兩手去抓自己的鬍子，把鬍子揪掉了一半，然後又向自己的面頰和鼻子一連打了五六拳，打得自己滿臉是血。神甫和理髮師見狀問桑丘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這個樣子。

　　「怎麼回事？」桑丘說，「轉眼之間我就丟了三頭驢。每頭驢都價值連城。」

　　「這是什麼意思？」理髮師問。

　　「筆記本丟了，」桑丘說，「那上面有給杜爾西內亞的信和我主人簽字的憑據。主人讓他的外甥女從他們家那四五頭驢裡給我三頭。」

　　於是桑丘又說了丟驢的事。神甫安慰他，說只要找到他主人，神甫就讓堂吉訶德重新立個字據，並且按照慣例寫在一張紙上，因為筆記本上的東西不能承認，不管用。桑丘這才放下心來，說既然這樣，丟了給杜爾西內亞的信也不要緊，因為他差不多可以把信背下來了，隨時隨地都可以讓人記錄到紙上。

　　「你說吧，桑丘，」理髮師說，「待會兒我們把它寫到紙上去。」

　　桑丘搔著頭皮，開始回憶信的內容。他一會兒右腳著地，一會兒左腳著地，低頭看看地，又抬頭望望天，最後叼上了手指頭。神甫和理髮師一直等著他。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

　　「上帝保佑，神甫大人，魔鬼把我記住的信的內容都帶走了。不過，開頭是這樣寫的：『尊鬼的夫人』。」

　　「不會是『尊鬼』，」理髮師說，「只能是尊敬或尊貴的夫人。」

　　「是這樣。」桑丘說，「然後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心受創傷、睡不著覺的人吻您的手，忘恩負義的美人。』關於他的健康和疾病，我忘了是怎麼說的。反正就這樣一直寫下去，到最後是『至死忠貞的猥獕騎士』。」

　　神甫和理髮師對桑丘的好記性比較滿意，對他讚揚了一番，又讓他把信再背兩遍，好讓他們也背下來，找時間寫到紙上去。桑丘又說了三遍，還亂七八糟地胡謅一氣。最後他又講了主人的情況，可是沒說自己在客店被人用被單扔的事情，而那個客店他現在也不想進去了。

　　桑丘還說，只要他能帶回托博索的杜爾西內亞的好消息，堂吉訶德就會著手爭取做國王，至少得做個君主，這是兩人商量好的。就憑堂吉訶德的才智和他的臂膀的力量，這很容易做到。到了那個時候，就要為他桑丘完婚。到那時候他得是鰥夫，這才有可能把王后的一個侍女嫁給他。侍女是大戶人家的後代，有大片的土地。那時候他就不要什麼島嶼了，他已經不稀罕了。桑丘說這番話的時候十分自然，還不時地擦擦鼻子。看到他的精神也快不正常了，神甫和理髮師又感到驚奇不已。連堂吉訶德帶的這個可憐人都成了這樣，堂吉訶德瘋到什麼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不過，神甫和理髮師不想費力讓他明白過來。他們覺得桑丘這麼想也不會礙什麼事，索性就由他去。他們還想聽聽桑丘做的蠢事，就讓桑丘祈求上帝保佑他主人的健康，而且很可能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主人就像他說的那樣當上國王，至少當個紅衣主教或其他相當的高官呢。桑丘說：

　　「大人們，如果命運讓我的主人不做國王，而是做紅衣主教，我現在想知道，巡迴的紅衣主教通常常給侍從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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