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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這個裡卡多公爵,各位大人,你們大概知道,他是西班牙的一位大人物,他的領地在安達盧西亞是最好的。我接過信看起來。信上言真意切,我覺得父親如果不答應他的請求就太不合適了。信上希望我馬上到他那兒去,做他的長子的夥伴,不是當傭人,他負責為我安排與我身份相符的職位。我默默地看完信,聽見父親說道:『再過兩天你就出發,卡德尼奧,聽從公爵的安排吧。感謝上帝為你開闢了一條路,你可以得到你應得的東西了。』接著父親又說了些囑咐的話。臨走前的一個晚上,我把事情全部告訴了盧辛達,也告訴了她父親,請求他再寬限幾天,把婚期推遲,先看看裡卡多怎樣安排我。她父親答應了,她也對我山盟海誓不知多少遍,還暈過去不知多少次。

  「後來我到了裡卡多公爵那兒。我受到很好的招待,自然也開始引起其他人的嫉妒。那些老傭人覺得公爵待我這麼好,會損害他們的利益。不過,最歡迎我到來的是公爵的二兒子。他叫費爾南多,是個很精神的小夥子,雍容大度,風流倜儻。很快他就成了我的朋友,這也引得大家議論紛紛。公爵的長子對我也很好,很照顧我,可是不如費爾南多那樣喜歡我,對待我。朋友之間,自然無所不談,費爾南多對我的另眼看待也變成了友情。他把所有想法都告訴我,甚至他在情場上的一件心事。這件心事讓他感到一些躁動。他很喜歡他父親領地裡的一位農家姑娘。她的父母很有錢。姑娘漂亮、端莊,守規矩,人又好,凡是認識她的人都說不清在這幾方面中,她哪一方面最好、最突出。

  「這樣好的農家姑娘讓費爾南多風情難捺。為了得到她這個人,奪到她的身子,費爾南多答應做她的丈夫,否則就根本沒有指望。我出於關心,盡我所能說明道理,盡我所知列舉生動的事例,想勸阻他,讓他打消他的念頭。看到這些都不起作用,我決定把這件事告訴他的父親裡卡多。可是費爾南多詭計多端,他既懷疑又害怕我這樣做。他覺得我作為一個忠實的僕人,肯定不會隱瞞這件有損我的公爵主人名譽的事。為了轉移我的注意力,他騙我說,為了從頭腦裡擺脫難以忘懷的漂亮姑娘,他必須離開幾個月。這期間我們兩人到我父親家去,這樣就可以託辭向他父親說,要到我家所在的城市去看看,買幾匹好馬,說世界上最好的馬都是那個地方產的。我聽他一說就動了心。雖然他居心不良,我還是同意了,覺得這是個再好不過的難得機會,可以回去看看我的盧辛達。

  「出於這種想法和願望,我同意他的主意,鼓勵他這麼做,讓他儘快成行,因為離開一段時間後,即使再頑固的念頭也會發生動搖。當他跟我說這事的時候,據說他已經謊稱要做姑娘的丈夫而佔有了她。他怕他的父親知道後因為他的胡作非為而懲罰他,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再說。其實,大部分年輕人在一起並不是為了愛情,只是為了情欲。情欲只是以享樂為最終目的,一旦滿足了情欲,也就完了,那個像是愛情的東西也就向後倒退了,因為它不可能超越本能的界限,那種界限並沒有被當作真正的愛情。我是說,費爾南多就是這樣的人。他佔有了農家姑娘後,欲望銳減,熱情全消。表面上他裝著躲出去是為了忘掉他的念頭,實際上他是企圖躲出去逃避履約。

  「公爵同意了他的請求,讓我陪他去。我們來到了我家所在的那個城市,我父親不失禮儀地接待了他。然後,我去看望盧辛達,我本來就沒有泯滅和減弱的追求又重新燃燒起來,而且很不幸地把這些都告訴了費爾南多。我本來覺得憑我們之間的友誼,不該向他隱瞞什麼。我向他誇耀盧辛達漂亮、嫺靜、機靈。我的誇耀勾起了他想看看這位完美姑娘的願望。算我倒黴,我答應了他。一天晚上借著燭光,通過我正和盧辛達說話的窗口,我把盧辛達指給他看。費爾南多一見她,把以前見過的所有美女都忘了。他看得目瞪口呆,魂不守舍。你們聽我接著講我的不幸故事,就知道他墜入情網到什麼程度了。

  「費爾南多的欲念有增無減,而我對這些卻還蒙在鼓裡,只有老天知道。命運讓我有一天看到了他的一封信,請求我向盧辛達的父親去提親。他措辭謹慎,一本正經,情真意切,在信上對我說,盧辛達把世界上其他女人的所有美貌和才智都集於一身了。現在我承認,說實話,儘管費爾南多對盧辛達的讚美合情合理,可那些讚美出自他之口,卻讓我很不舒服。我開始害怕,開始懷疑他,因為他無時無刻不想談論盧辛達,總是拿她當話題,儘管常常是風馬牛不相及,結果往往引起我一種說不出的嫉妒,這倒並不是害怕盧辛達的好感和忠誠會產生什麼變化。儘管她再三向我保證,可是命運讓我擔心。費爾南多總是想看我寫給盧辛達的信和盧辛達給我的回信,說是很喜歡我們兩人的文筆。盧辛達很喜歡騎士小說,有一次,她向我借一本騎士小說,書名是《高盧的阿馬迪斯》……」

  堂吉訶德一聽他提到騎士小說,急忙說:

  「假如你一開始就提到尊貴的盧辛達夫人喜歡讀騎士小說,不用你再誇,我就可以想像到她的高貴才智。如果她沒有如此雅興,我也不會相信她有你描述得那麼好。所以,在我面前,你不必使用很多語言就可以向我表明她的美貌、品質和才智。只要知道了她的這種愛好,我就完全可以相信她是世界上最漂亮最聰明的女性。但願你,大人,把《希臘的唐魯赫爾》那本好書連同《高盧的阿馬迪斯》一起借給了她。我知道盧辛達夫人一定很喜歡達雷達和加拉亞,喜歡機智的達裡內爾牧師以及他朗誦的風雅、嚴謹而又輕鬆的田園詩。不過,這個缺憾以後可以得到彌補。如果你願意同我一起回到我的家鄉去,這一缺憾馬上就可以補償。我家裡有三百多本書可以給你,那些書是我的精神享受,是我的生活消遣,儘管我得承認,由於嫉賢妒能的惡毒魔法師的破壞,現在已經一本不剩了。請原諒,我違反了剛才我答應的事情,打斷了你的講話。只要一說到騎士精神和遊俠騎士的事,要想讓我不開口,就像不讓陽光發熱,不讓月光發潮一樣。對不起,請繼續講下去,現在這才是最重要的。」

  堂吉訶德講話的時候,卡德尼奧已經把頭垂到了胸前,好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堂吉訶德又說了兩遍,請他繼續講下去,可是他既不抬頭,也不答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說:

  「我腦子裡有個意念無法驅除,世界上任何人也無法為我驅除,不能讓我不這樣想,誰不相信這點就是個笨蛋。現在,那個下流的埃利薩瓦特醫生已經同馬達西馬女王姘居了。」

  「不,這不可能!」堂吉訶德暴跳如雷,「這是極其惡毒的中傷,或者最好說是卑鄙的行為!馬達西馬女王是位非常尊貴的夫人,這樣高貴的夫人同一個破大夫姘居,這根本不可想像。誰這麼想,就是十足的大壞蛋在撒謊,無論他是步行還是騎馬,無論他有沒有武器,無論白晝還是夜晚,隨他的便,我都會叫他明白過來。」

  卡德尼奧十分認真地看著堂吉訶德。現在他又犯病了,不能把故事講下去了。堂吉訶德對有關馬達西馬的議論極為不滿,也聽不下去了。簡直不可思議,他竟為馬達西馬大動肝火,仿佛她是堂吉訶德的正式合法夫人!這全是那些異教邪書造成的。且說卡德尼奧已經精神失常,聽見說他撒謊、是壞蛋以及其他諸如此類的咒駡,覺得玩笑開得過分了。他撿起身邊的一塊石頭,打到堂吉訶德的胸上,把他打得仰面摔倒。桑丘看到主人這副樣子,便攥緊拳頭向卡德尼奧打去。襤褸漢一拳把桑丘打倒,然後騎在他身上,朝著他的肋部狠打了一通。牧羊人想去解救桑丘,也被打倒了。等把所有人都打得筋疲力盡,渾身是傷,襤褸漢才不慌不忙地躲進山裡。

  桑丘站起來,看到自己平白無故地被打成這樣,就去找牧羊人算帳,怨牧羊人不事先通知那人會發瘋。如果知道他犯病了,就可以有所防備。牧羊人說他已經說過,假如桑丘沒聽見,那不是他的錯。桑丘反駁,牧羊人再反駁,最後反駁成了互相揪鬍子,拳腳相加。要不是堂吉訶德勸他們息怒,兩人非得打得皮開肉綻不可。

  桑丘抓著牧羊人對堂吉訶德說:

  「您別管我,猥獕騎士大人,在這兒他和我一樣,都是鄉巴佬,沒有被封為騎士。我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同他徒手對打,以解我心頭之恨。」

  「話雖然可以這麼說,」堂吉訶德說,「但是剛才的事,他一點兒責任也沒有。」

  兩人這才平靜下來。堂吉訶德又問牧羊人是否還能找到卡德尼奧,因為他急於知道故事的結局。牧羊人仍像他原來說的那樣,說不知道卡德尼奧確切的棲身處。不過,只要努力在周圍找,不管他犯病沒犯病,都能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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