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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儘管如此,我還是湊合一個吧。只要我認真講,不打斷我,那肯定是個最好的故事。您注意聽,我開始講了。以前那個時候,好處均攤,倒黴自找……您注意,我的大人,以前故事的開頭並不是隨便講的,而是要用羅馬人·卡頓·松索裡諾的一個警句,也就是『倒黴自找』。這句話對您最合適,您應該待在這兒,別到任何地方去找麻煩,或者最好再去找一條別的路。反正也沒人強迫咱們非走這條路。這條路上嚇人的事太多。」

  「你接著講吧,桑丘,」堂吉訶德說,「該走哪條路還是讓我考慮吧。」

  「好吧,我講,」桑丘說,「在埃斯特雷馬杜拉的一個地方有個牧羊人,也就是說,是放羊的。我的故事裡的這個牧人或牧羊人叫洛佩·魯伊斯。這個洛佩·魯伊斯愛上了一個叫托拉爾瓦的牧羊姑娘。那個叫托拉爾瓦的牧羊姑娘是一位富裕牧主的女兒。而這個富裕牧主……」

  「你要是這麼講下去,桑丘,」堂吉訶德說,「每句話都講兩遍,兩天也講不完。你接著說吧,講話時別犯傻,否則,就什麼也別說。」

  「我們那兒的人都像我這麼講,」桑丘說,「我也不會用別的方式講,而且,您也不應該要求我編出什麼新花樣。」

  「隨你的便吧,」堂吉訶德說,「我命裡註定該聽你講。你就接著說吧。」

  「於是,我親愛的大人,」桑丘說,「我剛才說,這位牧人愛上了牧羊姑娘托拉爾瓦。她是位又胖又野的姑娘,有點兒男人氣,嘴上還有點兒鬍子,那模樣仿佛就浮現在我眼前。」

  「那麼,你認識她?」堂吉訶德問。

  「不認識,」桑丘說,「不過,給我講這個故事的人告訴我,故事情節千真萬確,如果再給別人講,可以一口咬定是親眼所見。後來日子長了,魔鬼是不睡覺的,到處搗亂,讓牧人對牧羊姑娘的愛情變成了厭恨。原因就是有些饒舌的人說她對牧羊人的某些行為越軌犯了禁,所以牧羊人從此開始厭惡她。由於不願意再見到她,牧羊人想離開故鄉,到永遠看不到她的地方去。托拉爾瓦覺得洛佩小看她,反而愛上他了,雖然在此之前她並不愛他。」

  「這是女人的天性,」堂吉訶德說,「蔑視愛她的人,喜愛蔑視她的人。你接著講,桑丘。」

  「結果牧羊人打定主意出走。」桑丘說,「他趕著羊,沿著埃斯特雷馬杜拉的原野走向葡萄牙王國。托拉爾瓦知道後,光著腳遠遠地跟在他後面,手裡還拿著一支拐杖,脖子上挎著幾個褡褳,裡面裝著一塊鏡子和一截梳子,還有一個不知裝什麼脂粉的瓶子。至於她到底帶了什麼,我現在也不想去研究了。我只講,據說牧人帶著他的羊去渡瓜迪亞納河。當時河水已漲,幾乎漫出了河道。他來到河邊,既看不到大船,也看不到小船,沒有人可以送他和他的羊到對岸。牧人很難過,因為他看到托拉爾瓦已經很近了,而且一定會又是哀求又是哭地糾纏他。不過,他四下裡再找,竟看到一個漁夫,旁邊還有一隻小船,小得只能裝下一個人和一隻羊。儘管如此,牧人還是同漁夫商量好,把他和三百隻羊送過去。漁夫上了船,送過去一隻羊,再回來,又送過去一隻羊,再回來,再送過去一隻羊。您記著漁夫已經送過去多少只羊了。如果少記一隻,故事就沒法講下去了,也不能再講牧人的事了。我接著講吧。對岸碼頭上都是爛泥,很滑,漁夫來來去去很費時間。

  儘管如此,他又回來運了一隻羊,又一隻,又一隻。」

  「你就算把羊全都運過去了吧,」堂吉訶德說,「別這麼來來去去地運,這樣一年也運不完。」

  「到現在已經運過去多少只羊了?」桑丘問。

  「我怎麼會知道,活見鬼!」堂吉訶德說。

  「我剛才跟您說的就是這事。您得好好數著。真是天曉得,現在這個故事斷了,講不下去了。」

  「這怎麼可能?」堂吉訶德說,「有多少只羊過去了,對這個故事就那麼重要嗎?數字沒記住,故事就講不下去了?」

  「講不下去了,大人,肯定講不下去了。」桑丘說,「我問您一共有多少只羊過去了,您卻說不知道,這下子我腦子裡的故事情節全飛了,而那情節很有意義,很有趣。」

  「故事就這麼完了?」堂吉訶德問。

  「就像我母親一樣,完了。」桑丘說。

  「說實話,」堂吉訶德說,「你講了個很新穎的故事或傳說,世界上任何人都想不出來。還有你這種既講又不講的講法,我這輩子從來沒見到過,當然,我也沒指望從你的故事裡得到什麼東西。不過,我並不奇怪,大概是這些無休止的撞擊聲擾亂了你的思路。」

  「有可能,」桑丘說,「不過我知道,有多少只羊被送過去的數字一錯,故事就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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