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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是這樣,」堂吉訶德說,「你能做的就是讓它聽天由命,別管它是否會丟了。咱們打勝這場仗後,不知可以得到多少馬匹哩,說不定還要把羅西南多換掉呢。不過你聽好,也看好,我要向你介紹這兩支大軍的主要騎士了。咱們撤到那個小山包上去,兩支大軍在那兒會暴露無遺,你可以看得更清楚。」

  他們來到小山包上。要是飛塵沒有擋住他們的視線,他們完全可以看清,堂吉訶德說的兩支軍隊其實是兩群羊。可是堂吉訶德卻想像著看到了他其實並沒有看到、也並不存在的東西。他高聲說道:

  「那個披掛著深黃色甲胄,盾牌上有一隻跪伏在少女腳下的戴王冠獅子的騎士,就是普恩特·德普拉塔的領主,英勇的勞拉卡爾科。另一位身著金花甲胄,藍色盾牌上有三隻銀環的騎士,是基羅西亞偉大的公爵,威武的米科科萊博。他右側的一位巨人是博利切從不怯陣的布蘭達巴爾瓦蘭,三個阿拉伯屬地的領主。你看他身裹蛇皮,以一扇大門當盾牌。據說那是參孫①以死相拼時推倒的那座大殿的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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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參孫是《聖經》故事中古代猶太人的領袖之一,後被喻為大力士。他被非利士人牽至大殿加以戲弄時,奮力搖動柱子,致使大殿倒塌,和非利士人一同被壓死。

  「你再掉過頭來向這邊看,你會看到統率這支軍隊的是常勝將軍蒂莫內爾·德卡卡霍納,新比斯開的王子。他的甲胄上藍、綠、白、黃四色相間,棕黃色的盾牌上有只金貓,還寫著一個『繆』字,據說是他美麗絕倫的情人、阿爾加維的公爵阿爾費尼肯的女兒繆利納名字的第一個字。另外一位騎著膘馬,甲胄雪白,持沒有任何標記的白盾的人是位騎士新秀,法國人,名叫皮爾·帕潘,是烏特裡克的男爵。還有一位正用他的包鐵腳後跟踢那匹斑色快馬的肚子,他的甲胄上是對置的藍銀鐘圖案,那就是內比亞強悍的公爵、博斯克的埃斯帕塔菲拉爾多。他的盾牌上的圖案是石刁柏,上面用卡斯蒂利亞語寫著:『為我天行道』。」

  堂吉訶德就這樣列數了在他的想像中兩支軍隊的許多騎士的名字,並且給每個人都即興配上了甲胄、顏色、圖案以及稱號。他無中生有地想像著,接著說:

  「前面這支軍隊是由不同民族的人組成的,這裡有的人曾喝過著名的漢托河的甜水;有的是蒙托薩島人,去過馬西洛島;有的人曾在阿拉伯樂土淘金沙;有的人到過清澈的特莫東特河邊享受那著名而又涼爽的河灘;有的人曾通過不同的路線為帕克托勒斯的金色淺灘引流;此外,還有言而無信的努米底亞人,以擅長弓箭而聞名的波斯人,邊打邊跑的帕提亞人和米堤亞人,遊牧的阿拉伯人,像白人一樣殘忍的西徐亞人,嘴上穿物的埃塞俄比亞人,以及許多其他民族的人,他們的名字我叫不出來,可他們的面孔我很熟悉。在另一方的軍隊裡,有的人曾飲用養育了無數橄欖樹的貝蒂斯河的晶瑩河水;有的人曾用塔霍河甘美的金色瓊漿刮臉;有的人享用過神聖的赫尼爾河的豐美汁液;有的人涉足過塔爾特蘇斯田野肥沃的牧場;也有的人在赫雷斯天堂般的平原上得意過;有頭戴金黃麥穗編的冠兒、生活富裕的曼查人;有身著鐵甲、風俗古老的哥特遺民;有的人曾在以徐緩聞名的皮蘇埃卡河裡洗過澡;有的人曾在以暗流著稱的瓜迪亞納河邊遼闊的牧場上喂過牲口;還有的人曾被皮裡內奧森林地區的寒冷和亞平甯高山的白雪凍得瑟瑟發抖。一句話,歐洲所有的民族在那裡都有。」

  上帝保佑,他竟列數了那麼多的地名和民族,而且如此順溜地一一道出了每個地方和民族的特性,說得神乎其神,其實全是從那些滿紙荒唐的書裡學來的!桑丘怔怔地聽著,一句話也不說,不時還回頭看看有沒有主人說的那些騎士和巨人,結果一個也沒有發現,便說:

  「大人,簡直活見鬼,您說的那些巨人和騎士怎麼這裡都沒有呢?至少我還沒有看見。也許這些人都像昨晚的鬼怪一樣,全是魔幻吧。」

  「你怎麼能這麼講!」堂吉訶德說,「難道你沒有聽到戰馬嘶鳴,號角震天,戰鼓齊鳴嗎?」

  「我只聽到了羊群的咩咩叫聲。」桑丘說。

  果然如此,那兩群羊這時已經走近了。

  「恐懼使你聽而不聞,視而不見,桑丘。」堂吉訶德說,「恐懼產生的效果之一就是擾亂人的感官,混淆真相。既然你如此膽小,就站到一邊吧,讓我一個人去。我一個人就足以讓我幫助的那方取勝。」

  堂吉訶德說完用馬刺踢了一下羅西南多,托著長矛像閃電一般地沖下山去。桑丘見狀高聲喊道:

  「回來吧,堂吉訶德大人!我向上帝發誓,您要進攻的只是一些羊!回來吧,我倒黴的父親怎麼養了我!您發什麼瘋啊!您看,這裡沒有巨人和騎士,沒有任何人和甲胄,沒有雜色或一色的盾牌,沒有藍帷,沒有魔鬼。您在做什麼?我簡直是造孽呀!」

  堂吉訶德並沒有因此回頭,反而不斷地高聲喊道:

  「喂,騎士們,投靠在英勇的捋袖帝王彭塔波林大旗下的人,都跟我來!你們會看到,我向你們的敵人特拉波瓦納的阿利凡法龍報仇是多麼容易。」

  堂吉訶德說完便沖進羊群,開始刺殺羊。他殺得很英勇,似乎真是在誅戮他的不共戴天的敵人。跟隨羊群的牧羊人和牧主高聲叫喊,讓他別殺羊了,看到他們的話沒起作用,就解下彈弓,向堂吉訶德彈射石頭。拳頭大的石頭從堂吉訶德的耳邊飛過,他全然不理會,反而東奔西跑,不停地說道:「你在哪裡,不可一世的阿利凡法龍?過來!我是個騎士,想同你一對一較量,試試你的力量,要你的命,懲罰你對英勇的彭塔波林·加拉曼塔所犯下的罪惡。」

  這時飛來一塊卵石,正打在他的胸肋處,把兩條肋骨打得凹了進去。堂吉訶德看到自己被打成這樣,估計自己不死也得重傷。他想起了他的聖水,就掏出瓶子,放在嘴邊開始喝。可是不等他喝到他認為夠量的時候,又一塊石頭飛來,不偏不倚正打在他的手和瓶子上。瓶子被打碎了,還把他嘴裡的牙也打下三四顆來,兩個手指也被擊傷了。這兩塊石頭打得都很重,堂吉訶德不由自主地從馬上掉了下來。牧羊人來到他跟前,以為他已經死了,趕緊收攏好羊群,把至少七隻死羊扛在肩上,匆匆離去了。

  桑丘一直站在山坡上,看著他的主人抽瘋。他一邊揪著自己的鬍子,一邊詛咒命運讓他認識了這位堂吉訶德。看到主人摔到地上,而且牧羊人已經走了,他才從山坡上下來,來到堂吉訶德身邊,看到堂吉訶德雖然還有知覺,卻已慘不忍睹,就對他說:

  「我說過,您進攻的不是軍隊,是羊群。難道我沒有說過嗎,堂吉訶德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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