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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在與時間賽跑的過程中,他們推進的速度只能以米來衡量。一旦太陽升起,殘忍的晨曦會把他們通通暴露出來——就好像床單上的臭蟲。

  最後的三十分鐘是由炮彈幕和慘叫聲編織成的一場惡夢。在被炸成碎片的檄攬樹的呼嘯聲中,士兵們紛紛倒下。垂死者哀求著擔架和衛生員,他們呻吟的時間之長已不能用任何的生物規律來解釋。離西南方三百米遠處,老英國警察學校正在燃燒,聯合國難民救濟與工程局的房子被約旦人當作狙擊點,劈劈啪啪的槍聲讓那裡看來就像是在開一場營火會。發著弧光的炮彈沿著彎曲的彈道從聯軍方向射來,後面跟著手榴彈和自動武器噴出的火花,它們在致命的爆炸聲中耕種著大地,播下永不會結出果實的滾燙的鋼鐵種子。

  在向聯合國援建的水塔前的一條淺淺的戰壕開始發動攻擊後僅幾秒鐘,小組中的頭兩個人就幾乎同時倒下了,前面隱藏著一名紅外望遠鏡未能發現其所在的狙擊手。第三個死的是一個名叫科比·阿特曼的基布茲莊員,他長著蘋果般的臉。同伴的死激勵他來了一次即席表演——跳了出來,把自己的身體暴露給了各個方向,瘋狂地用他的烏茲衝鋒槍掃射敵人。他殺了十個約旦人,卻被第十一個放圍了。在他扣響扳機時,加夫利和丹尼爾開始向前沖,同時開火,結果了最後一個聯軍士兵。

  加夫利跪在戰壕邊上,烏茲槍子彈上鏜,小心翼翼地檢查著裡面。丹尼爾肩扛著科比的身體,等待著。

  沒有動靜,沒有聲音。加夫利點點頭。兩人低伏下身體,緩慢向前爬行著,加夫利拾著科比的腳以減輕一點丹尼爾的負擔。他們找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來安放那具屍體,一處可能是因為手榴彈擊中水塔細長的腳架後遺留下來的有利地形。他們的計劃很明確:在爆炸廢墟的掩護下,他們跑向那個建在山的西北方向的大型掩體,那裡有數十個聯軍士兵,可以對他們進行一次偷襲。投進大量的手榴彈,希望鋼筋水泥的屏障會加速裡面的人的死亡。如果他們生還,他們再回來找科比。

  加夫利努力尋找著足以掩護他們身形的斜坡,最後指定了一株小橄欖樹。他們才向前爬了兩米就被轟隆著的無後座為炮趕回了戰壕。

  那支大槍再度開火。大地在丹尼爾身下顫抖著:他感覺自己像根羽毛般被舉起又砰然放下。緊緊抓住泥土,他的腳尖蹬進了地裡以免跌進塞滿了整個戰壕的死屍堆中。等待著。

  無後座力炮的攻擊停止了。

  加夫利再度指著那個方向。一枚信號彈從大掩體中射出,在半空中緩緩熄滅,鮮紅的光芒照亮了指揮官的臉。傲慢已蕩然無存——他看起來蒼老了許多,臉上滿是泥痕和傷口,似乎是被憂傷和疲乏給腐蝕過。

  他倆開始向那株小樹爬去,離開留下了科比屍體的地方。但從戰壕中發出的聲音卻把他們強行拉回頭。

  一個男人爬了出來,屍堆中的一具複生了——一個鬼魂站在那裡,在黑暗中搖搖晃晃,手裡端著一支來福槍,尋找著靶子。加夫利正好在他面前,於是胸口吃了一顆子彈。

  加夫利沒吭一聲趴在了地上。丹尼爾聲東擊西地向右一竄,隨即折回反方向,隱蔽在黑暗中,靜靜地俯臥在地上。他的烏茲槍被壓在了身下。他很想抓起武器,但任何的動作都可能暴露他的位置。

  約旦人向前緩緩移動著,朝丹尼爾曾出現過的地方射擊。儘管沒擊中,但丹尼爾已感到劃空而過的子彈激起的氣流越來越熱。

  丹尼爾嘗試著滾向一邊。身體與大地的摩擦產生了細小的聲音。他的心評抨作響——他幾乎能肯定連那個聯軍士兵也能聽見。

  約旦人停下了。丹尼爾屏住呼吸。

  約旦人開火:丹尼爾趁機朝旁邊滾得更遠。

  數刻的寂靜,長得令人難以忍受;他的肺快被憋爆了。

  加夫利呻吟起來。約旦人隨即轉身,瞄準,準備結果他。

  丹尼爾跪了起來,同一時間抓住了烏茲槍。那個聯軍士兵聽見了聲響,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隨即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朝那個沒受傷的敵人射擊。

  丹尼爾根本沒機會還擊。他跌倒在地,感覺到子彈從他太陽穴邊擦過。

  約旦人連續射擊。丹尼爾拼命朝土裡擠,想要融人士中,以在隱匿中找到安全。

  剛才的跌倒使得烏茲槍從他手中松脫了。它碰在了一塊石頭上,發出脆響。約旦人轉而向它射擊。

  丹尼爾趁機向前猛撲,抓住了那名聯軍士兵的腳踝。兩人同時倒在了地上,向後滾進了壕溝。

  他們咆哮著纏繞在一起,互相撕扯著,在糞堆和凝血中翻滾。他們像是一對連體雙胞胎,來福槍夾在他們之間則像是條致命的臍帶。在死亡擁抱中,槍擠壓著每一個人。他們身下是由屍體做成的墊子,仍然溫熱而富有彈性,縫隙中塞滿了鮮血和無煙火藥,像一碗臭哄哄的麵條。

  丹尼爾的臉被壓進了墊子裡面;他感覺一隻無生命的手掌撫摩著他的嘴,手指仍是熱的。一種黏糊糊的像糖漿一樣的東西爬滿了他的臉。掙扎中他用雙手抓住了槍。約旦人想要重新占到上風,放鬆了那支武器。

  聯軍士兵的帽子已不知所蹤。丹尼爾抓住他的頭髮向後猛扯,發現他還年輕——稚嫩的臉孔,薄薄的嘴唇,留著濃密的小鬍子。

  他揮拳猛擊那個約旦人的下頓。

  約旦人在他的手中痛苦地搖晃著。他們相互拖扯著,互相擊打,搶奪那支來福槍,又得儘量避開槍管上鋒利的刺刀。

  突然間約旦人放開了來福槍。丹尼爾感覺一隻汗糊糊的手卡住了他的脖子。眼前頓時一片昏黑。他使勁掰開那些手指,猛踢著約旦人的下腹。

  約旦人失聲痛叫。他們顛簸著滾過了一片死屍的海洋。丹尼爾發覺刺刀劃破了他的臉頰。他拼命抓著,手指直奔約旦人的眼睛,把拇指塞進了眼窩的下脊,用力直到把眼球摳爆。

  那名聯軍士兵停頓了片刻:接著痛苦和仇恨令他力量倍增。池瘋狂地叫著,一口咬在了丹尼爾肩上,雙手仍卡住他的脖子直到丹尼爾折斷了他三根手指。斷裂的指節發出的脆響聽起來就像是被掰斷的小樹枝。

  令人無法相信的是,那名約旦人仍在攻擊,他咬牙切齒,喉中發出咕嚕聲,像台機器而不是個人。他掙脫了致命的擁抱,拾起來福槍,一槍托擊在丹尼爾腹部的太陽神經叢上。儘管腳下的肉墊使得這一擊不那麼有力,但丹尼爾仍感到體內的空氣被這一擊通通擠了出來。他在痛苦中恍惚著,當約旦人再次舉起來福槍時,他幾乎絕望了。但約旦人沒有開火,他試圖用一種更熟悉的方式結束這個猶太人的性命:用刺刀紮穿他。他失去了眼殊的眼窩像是一個黑窟隆,嘴在無聲的哀號中扭曲著。

  我就要被一個鬼魂殺死了,丹尼爾想,在刺刀落下時他仍在吮吸著空氣。他用最後一點力氣滾向了一旁;刀刃刺進丁一具屍體,發出沉悶的響聲。當那名聯軍士兵用力把槍拔出時,丹尼爾伸手試圖抓住那支武器。

  但不夠快——它又回到了約旦人手中。但他卻尖叫了起來,乞求著安拉的憐憫,伸手猛抓著自己的臉。他的眼珠懸掛在幾根筋上,在臉頰旁上下亂動,看起來就像是戴著一張可怕的面具。他真正的傷勢發作了。

  丹尼爾試圖沖上前去,卻發現最後一分力氣都已耗盡。

  約旦人想用他那殘缺的手指把眼珠塞回去。他一隻手在臉上可憐巴巴地摸索著,另一隻手則揮舞著刺刀在空中亂刺。

  丹尼爾伸手抓向那晃動著的武器,碰到的卻是金屬而不是木質槍身。隨即感覺到刀刃紮穿了他的左手掌,一種灼熱的痛楚沿著他的手臂一直流向脊推深處。他的雙眼不由自主地閉了起來,耳中轟鳴著,他試圖掙脫,但隨著約旦人把他推倒,刺刀一直留在了他的手掌中。

  那毀滅的印象,他會像一堆垃圾般傾倒在戰壕中的屍體堆上的想法令他振作了起來。

  他指起雙腳,身體彎得像一張弓。受傷的手無力動作,浸進了屍墊中。

  丹尼爾猛力一腳蹬在了約旦人的下顏上。他感覺刀刃在他手中攪動著,轉了個身,割斷了他的神經、韌帶和肌鍵。他咬緊牙關,努力忘卻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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