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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四點鐘,老人去聽下午那一堂《聖經》課,勞拉從箱子裡拿出一本書。

  「這是最近出版的一個也門婦女歌曲的譯本,是由婦女中心出版的。我公公可能永遠也不願唱它——可能他從來連見都沒見。在也門,男女是被隔離開的。婦女從來不能學習讀書或者寫字,也沒人用希伯來語或者阿拉伯語教她們。她們用阿拉伯語編故事——近似於女極主義——主要是說性、愛以及男人是多麼愚矗、貪婪和自私——以此回敬男人。」

  「這就有些危險了。」基恩對丹尼爾說。他從沙發裡站起,提了提褲子。

  勞拉說:「我有一個好故事,」她一邊翻著書,一邊說,「名字是《假小子》,講的是一個女孩子,穿得像男人,後來變成了一個有名的英雄。

  其中有一個情節說的是這個女孩子向四十一個強盜施放催眠彈,脫下他們的衣服,然後——」勞拉突然停下了。

  「那是,」基恩說,「是我的最後防線啦。」

  「我也是。」丹尼爾說。

  他們留下幾個女人在笑著走開了,帶著孩子和旦亞去了獨立公園。

  當丹尼爾走出屋子時,陽光灼痛了他的眼睛,他感覺到臉熱乎乎的。他走著,注意到一切東西看起來是那樣生動,生動得有些不大自然——花呀、草呀是那樣的明靜好像剛漆過的一樣,空氣清甜得好比那曬乾的餅乾。他看著基思。這個黑人的臉還是那樣,好像沒什麼感覺,丹尼爾知道這只是自己誇大的一種感覺。他正在體驗著黑人特有的過敏性,而視力卻神奇地恢復了。

  「這些孩子,還有你父親,真正有趣。」基思說著,當他們穿過公園北邊的田地時,基恩問他:「你父親多大年紀了?」

  「七十一歲。」

  「他活動起來像個孩子,很有趣。」

  「他是個很有趣的人。他有一顆美麗的心。我母親死于難產——他對我來說既是父親又是母親。」

  「你沒有兄弟姐妹嗎?」

  「沒有。這一點和勞拉一樣。我們的孩子們沒有叔伯,也沒有姨姑。」

  基恩看了看兩個小男孩和薩茜,他們向前跑著穿過那片草地。

  「不過,看起來,一個男人能夠從家庭中獲得的你幾乎都有了。」

  「是的。」丹尼爾躊躇了一下,「基恩,我這個窮主人向你道歉。」

  基思揮了一下手掀開他:「什麼也不用道歉,食品和玩的東西花樣挺多,要是你到了我那裡恐怕真讓體失望了。」

  他們進了公園,裡面擠滿了安息日的閒逛者。他們走過了松枝和白樣樹覆蓋的林蔭道,走過了玩沙場子和玫瑰花園,最後來到了由費裡德斐亞的猶太人捐贈的解放鐘前面。

  「這是怎麼回事兒,父親節嗎?」基恩問,「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小夥子跟小孩子一起出來散步。」

  這個問題讓丹尼爾一驚。他一向想當然地認為安息日是在公園裡消遣。一個禮拜,只有一個下午母親可以休息,父親則做做家務。

  「在美國不是這樣子嗎?」

  「我們帶著孩子出去,不過,不像這樣。」

  「在以色列,我們一禮拜工作六天。禮拜天,我們跟孩子們一起過。」他們繼續走著。丹尼爾向四周看了看,試著以基恩的眼光看看那些散步的人們。

  基恩是對的。公園裡有不少的小夥子,也有夫婦——都帶著孩子。有阿拉伯人從東耶路撤冷趕過來,一家三代在一起演奏音樂,還在草地上就餐。

  不過,大部分是一些男人在聚會。褐色頭髮的大個子,臉白自的,看起來很認真的小夥子。有的已經有了黑灰的鬍子,有的看起來還很年輕,幾乎稱不上父親。有的穿一件黑外罩,戴一頂黑帽子,蹬一雙黑靴子;有的則連一件短袖也沒穿。汽車司機、律師、店主還有一些士兵,又是吃花生米,又是吸煙,對著拉住他們手往前走的人喊:「是,是!就這樣!」

  在下棵橡樹下,一個小夥子用樁圈出了一塊地方。他仰面睡在地上。他的孩子——

  四個小女孩——在用冰琪淋棍搭房子。一個兩歲的小孩子跌跌撞撞地從丹尼爾和基恩的面前哭著跑過去,臉上髒兮兮的,手伸開著,對一個穿著短褲、T恤衫的成年男子喊:「爸!爸!」這個男子抱起了孩子,哄著她不再哭了。

  兩個警察停下來坐在公園裡的長椅子上。丹尼爾把旦亞鎖在椅子背後,讓它蹲下來。旦亞不再纏他了,他也不再想剛才那個話題。他朝四周看看米奇和本尼在哪兒,發現他們在公園裡跑著,爬上了一個太空飛船似的鐵架子。薩茜剛才碰見了她的一個女伴,現在兩個人在滑冰場四周走著。兩個女孩子埋下頭,沉浸在好像很嚴肅的談話裡。

  兩個孩子爬到了鐵架子頂上,又跳了下來。然後,朝玩具火車跑去,很快就消失在車箱後面。

  「是你讓他們像這樣跑得看不見影兒嗎?」

  「當然。為什麼不呢?」

  「在拉門,你可不能這樣,那兒的公園裡有很多怪物。」

  「我們的公園是安全的。」丹尼爾說道。

  基恩看起來有什麼話想說。是和這個案子有關的,丹尼爾敢肯定。但是,這個美國人停下了,慢吞吞地說:

  「哇,那太好了。」說著伸直了腿。

  他們兩個人坐在那兒,周圍是一片喊叫聲和笑聲。兩個人肚子吃得飽飽的,腦子裡是一片空白,誰也懶得動一下。

  基恩的胳膊茸拉下來。「感覺真好。」他說了一句就閉上了眼睛。一會,他覺得胸悶得慌,嘴便微微張開,輕輕地「噓」了一口氣。

  丹尼爾緊挨著睡著了的基恩,覺得自己的身子在往下沉。得抽點時間歇歇。休息,再振作起來,像父親說的那樣。也得抽點時間用自己那雙訓練有索的警察的眼睛去發現不太留意的家庭生活中一些不如入意的地方。

  不是什麼衛士,也不是什麼偵探,就是一個普通的父親,一個帶著孩子們到獨立公園玩耍的男人。

  他的眼皮子沉沉地抬不起來,丹尼爾閉上了眼睛。安息日,安息吧!真正的安息日的寧靜。

  他睡得太沉了,不知道被人盯了梢。實際上,從他一進公園,就被人盯上了。

  一個美國的大黑鬼,一個小個子的猶太人。這個狗一樣的小傢伙玩起來是很有意思的。

  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黑鬼——猶太人——這話是開玩笑的。他們已經退化到極點了,天生就是那樣愚笨和弱小。

  這個小個子是個愚蠢的傢伙,所以把他的名字列在了電話本上。在這個該死的國家,每個人都可以——可以去拜訪市長,到他家去,然後等他從前門出來時,狠狠地打爛他的臉。

  他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的一個發明:將採集到的蟲子裝在一個小紙盒裡,然後讓自己做的玩具坦克轟隆隆地輾過去,一下子就把那些無用的蟲子除掉了。還有別的討厭的東西,都消滅乾淨,全他媽的幹掉。

  看看那邊。那兩個傢伙手腳攤開睡在長椅上,活像兩個酩酊大醉的酒鬼。

  當你碰見一個黑鬼或猶太人,你能指望得到什麼呢?一個看門人能擁有一座房子?

  這個人覺得忍不住想笑,硬是憋住了。他佯裝很放鬆的樣子,跟其他人一起坐在草地上,戴著假髮和鬍子,看起來跟別人一樣。他的眼睛透過太陽鏡冷冷地看了看公園四周,一手拿著張報紙.一手插在口袋裡。

  所有這些小夥子,這些猶太人和黑鬼。他真想用一條大鐵鍊,或者是一台割草機或聯合收割機,用永遠也不會停熄的蒸汽機作動力、把他們統統幹掉。不,原子能的,用一個特大無比的刀片,快得像他的小美人,大得像直升機的螺旋槳。發出的聲音越來越高,高得像空襲警報。這聲音震耳欲聾讓人恐懼不已;這聲音嚇得人膽戰心寒,血液好像也要停止流動!

  開動一台大型割草機,「轟隆隆」地直開過去,就對著人群開過去,一直開過去。到處是刺耳的尖聲嚎叫,一切都弄個底朝天。

  然後,再看一場特恐怖的遊戲。那真是再愜意不過的事了。可是就只一天。

  現在還不行。他還有別的事要幹。

  他得按自己的計劃去幹。

  那個女孩拒絕了他,使他的行動不得不往後拖,也打亂了他一週一次的規律,這些都讓他心神不安。

  這個愚蠢的臭姨子!

  他的錢看來威力還是不夠大。他盯那女孩有好幾天了,她的那張臉使他非常感興趣,她那窈窕的身姿綴他想像的一模一樣。就算戴上那個紅色假髮,也一樣美。他要剝下那個假髮,連同她的一切,一切!

  一切看來順利。

  緊接著她走過來了,然後讓他滾開。

  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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