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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不知道。」

  「安息日前能回來嗎?」

  「你在想什麼?他可是在做禱告。」

  「給我轉到他家裡,我要跟他妻子說話。」

  「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不知道該不該讓你去煩她,她在做飯,操勞家務。」

  「鮑波先生,不管怎麼樣我要跟她說話,哪怕這意味著親自去她家。我本人也要做禮拜——到她家也會打亂我的安排。」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鮑波想了想,說:「別掛電話,我給你接上,只要你的政府沒有把線路全都弄壞。」

  丹尼爾等了幾分鐘,開始尋思他的電話是不是被掐斷了,已經來不及跟喀幹的妻子通話。他曾經在幾次集會上見過她——一位很漂亮的婦女,比她丈夫還高,大大的黑眼睛,沒用化妝品卻很白皙的皮膚——不過沒說過話,所以聽到她的聲音很驚訝:軟軟的,沒有一點敵意。

  「很抱歉,警官先生,」她告訴他,「我丈夫出城了,我也不知道安息日之前他能不能回來。」

  「安息日之後我想儘快跟他講話。」

  「禮拜六我們要舉行一個舞會,祝福一對新婚夫婦。禮拜日上午好嗎?」

  「禮拜日,挺好的。我們九點鐘見面,在你家裡。」

  「謝謝,警官先生,我會記住的。」

  「謝謝,喀幹夫人。再見!」

  「再見!」

  他掛了電話,想著這位舉止優雅的婦女,翻了翻卷宗,然後看了一下表:上午十點半。從五點四十分起,他就一直呆在辦公室,讀讀寫寫,訂正一些沒用的數據——他的直覺越來越強烈地告訴他:勞孚爾的話是對的,他可能錯過了什麼事,又等著發現新的屍體。

  但是沒有電話來,只有不斷襲來的疲憊。

  整整兩個禮拜——兩個禮拜五早上——自從朱莉婭謀殺案後,沒有什麼新情況。

  他感到很失望,一樁新的謀殺案可能正悄悄來臨,而兩樁舊案仍然懸而未結!

  為謀殺案祈禱?

  他討厭自己的無能,又檢查了一遍手頭的資料就出去了,他決心忘掉這件事,直到安息日結束。要把心收回來,用清醒的頭腦去祈禱。

  他見了在店裡呆著的父親,停的時間比平常長得多,吃了比薩餅又喝了檸檬汁,談了幾件新珠寶。當他請父親禮拜六一起吃午餐時,父親的回答跟往常沒兩樣。

  「我很願意去,但是不能去。」

  聳聳肩,做了個怪相——父親還是很尷尬的樣子。丹尼爾在心裡笑了笑,想到興沖沖的繼母瑪斯克維茲夫人曾手拿湯匙、烤得焦黃的小雞追著父親跑的情形。他們這樣子已經一年多了,父親只是抱怨並不設法逃避。他當了那麼長時間的鰥夫,可能在這樣兇悍的女人面前感到無能為力。或者,丹尼爾想,也許他一直對這種關係不很在意。

  一個三十七歲的繼子,也許另當別論。

  「爸,吃過午飯,我們要接待幾位美國來的客人,都是很有趣的人。勞拉和孩子們都很想見見你。」

  「我?他們?你知道我給勞拉什麼東西嗎?」

  「對不起,爸爸,我沒見。」

  父親沒有驚訝。

  「一隻蝴蝶,」他說,「銀色的,青色的眼睛。前兩天晚上我做夢時想到的——在蓋利的春天裡,天空中滿是成群的蝴蝶在飛,銀光閃閃的。多奇妙的幻想!

  昨天早晨我開始做起蝴蝶來,當天下午就完成了,就在勞拉帶孩子們來我這兒之前。」

  「昨天他們來你這兒了?」

  「是的,就在放學後。勞拉說他們在哈瑪斯比爾買東西,就順便過來了。這肯定是天意。」老人笑了笑,「因為我剛好去了商店,我口袋剛好有一些新牌子的巧克力糖,瑞士產的,中間有一道果膠。邁克爾和本傑明像小獅子一樣搶著要吃。我也給了勞拉一些,可她說那糖塊是給孩子吃的,她年齡大了咬不動。我就把那只蝴蝶送給她。銀色跟那雙漂亮的眼睛搭配得真好。多漂亮的小女孩!」

  「我回家時她已睡下了。」丹尼爾說,尋思著她怎麼會把自己給忘了呢?「我想今天晚上她肯定會給我瞧瞧的。」

  父親看出丹尼爾有些慚傀,便走了過來,摸了摸他的臉頰,又吻了一下。父親的親眼使丹尼爾掀起了記憶的潮水,讓他覺得自己像個小孩子——弱小,但在父親的面前無疑使他感受到了極大的安全。

  「我現在被這件案子搞得焦頭爛額。」他說。

  父親的手搭在他的肩上,輕輕的,什麼話也沒說。

  「我感到,」丹尼爾說,「好像被什麼不明之物給纏住了,我制服不了它。

  「你是這兒最好的警察,丹尼,沒人比得上你。」

  「不知道,爸爸,我真的說不清。」

  他們父子坐在一塊,誰也不說話了。

  「一個人能做的全部事情就是工作,祈禱,」父親最後開了口,「剩下的就留給上帝吧。」

  這話要是別人講,聽起來像是安慰之詞——一種用來中止爭執的套語。但是丹尼爾理解他的父親,知道他那話的真正含義。他嫉妒老年人有堅貞的信念,懷疑自己能不能做到那一步:對上帝的德賴可以化解一切疑團。他難道能指望獲得那種宗教式的寧靜,從而徹底忘卻惡夢並且平息一顆動盪不安的心嗎?

  不會,永遠不會的,丹尼爾斷定。那種寧靜可望而不可及,這他見得多了。

  他同意地點點頭說:「阿門,上帝保佑!」看起來像個有責任心的兒子,一個深信不疑的教徒。父親想必明白那是在表演;他疑惑地望著丹尼爾,站起身來,在珠寶中間來回走動著,拿著鵝緘擦擦掃掃地忙活起來,還重新擺放了幾件東西。丹尼爾看出父親有些難過。

  「爸爸,和往常一樣,你總是給我很大的幫助。」

  他的父親搖搖頭:「丹尼爾,我不過是個手藝人,別的我沒什麼可說的。」

  「爸爸,那是不對的——」

  「孩子,」父親堅定地說,他斜斜地盯著丹尼爾,丹尼爾明白在父親的眼中剛才像個小孩子的他消失了,「回家吧。安息日就要到了。有空就歇歇,振作起來吧。每個人都要歇歇的,包括上帝。」

  「是,爸爸。」丹尼爾嘴上答道,心裡卻在想,「魔鬼會敬重上帝的日曆?難道魔鬼也會休息嗎?」

  十一點半丹尼爾回到家,看到勞拉的神情就知道他們要麼和解要麼就得爭吵。他陪勞拉在廚房幹著活,連哄帶笑地死纏著她,也不管勞拉有無回應;攪得勞拉簡直不知道怎樣照看婉肉的罐子和溫度儀。最後,勞拉總算被軟化了,同意讓他撫摩自己的脖子,當丹尼爾絆住她的路時還笑起來,兩個人在暖和的小屋子裡踢踢鬧鬧的。

  勞拉用毛巾擦了擦手,然後給自己和丹尼爾倒了杯冰鎮咖啡,還用軟軟的嘴唇和舌頭給了他一個甜蜜的吻。但是,當丹尼爾要她再吻一下時,勞拉走開了,讓他坐下。

  「聽著,丹尼,」她說著,坐在了丹尼爾的對面,「你所做的我能理解,也很欣賞。但是。我們得好好談談。」

  「我想也是的。」

  「你明白我的意思,丹尼。」

  「我已經陷得太深了。不過,下不為例。」

  「沒那麼簡單,一連幾個禮拜,你一直生活在另一個世界,我覺得你好像把我和孩子們關在了門外。」

  「對不起,勞拉。」

  勞拉搖搖頭:「我不是要你道歉,我們需要的是好好談談。坐在這兒互相講講自己的心裡話,交流交流感情。」她把手搭在了丹尼爾的手上,好像白紗線跟褐色木頭放在了一塊。

  「我只能想像你一直在幹什麼,我很想知道。」

  「那是臭不可聞的壞事,沒你想聽的。」

  「不,我要聽!就是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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