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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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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從不介意每天開車到俄國處上班,也不在乎雙重的工作負擔——每天在街上巡邏,回家後還要趕著他的牲口耕地。這些工作自有回報你的方式。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渾身酸痛,漸入夢境,可你心裡知道自己盡了全力,知道自己會取得成就。 工作帶來自由,納粹把這樣的標語接在集中營裡。雖然集中營不是個好地方,但這句話本身還是含有某些真理的。或者說那時他相信是這樣。 現在一切都面目全非了,界線消失了——明智與不明智、值得與不值得的邊界……他一下子回過神來。又像哲人一樣了。他肯定又便秘了。 唱片停了。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關掉留聲機,幾步走到廚房裡,把沒吃完的食物倒進一隻破爛的塑料垃圾簍。他從鍋臺上拿起一瓶真正的李子白蘭地,回到房間裡。 他慢慢地從瓶裡瞪著酒,讓液體流過他的喉嚨,感覺到它熱辣辣地直流進胃裡去。體內的爆炸。他想像著它如何傷害他的組織,享受著這份痛楚。 他漸漸地醉了,開始想起那個遭到殘害的女孩,她那瘋狂的閹人哥哥。還有那個在小橄欖林裡挖出來的小流氓,蛆蟲已經開始在他臉上聚集了。這個案子令人髮指。他知道,而且他敢斷定丹尼爾也這麼認為。太乾淨,太漂亮了。 那個瘋狂的閹人,精神變態。但是管它的呢——阿拉伯人為了他們那種瘋狂的文化互相把對方切成碎片。他們有多少個國家——二十個?二十五個?他們還抱怨個沒完,因為他們得不到猶太人擁有的那幾平方公里土地。還有那些巴勒斯坦如何如何的鬼話。當他還是個孩子時,猶太人也被叫做巴勒斯坦人。他也曾是個該死的巴勒斯坦人。現在它是政治宣傳用語了。 要是阿拉伯人都沒了,猶太人自相殘殺要花多久呢?那個笑話講的是什麼——一個猶太人不得不有兩個猶太教會堂。他去其中的一個,抵制另外一個。我們最擅長自我憎恨,自我破壞;只要你去讀讀猶太教的經文——兄弟殺死兄弟,姦淫他們的姐妹,閹割他們的父親。還有謀殺,那麼多,那麼肮髒。該隱和亞伯,以掃和雅各,約瑟夫的兄弟們和押抄龍。還有性犯罪——亞捫強姦了塔瑪,基列的拼婦被以法蓮的兒子們輪奸致死,然後被她的主人切成了十二塊寄繪了所有其他部落,他們便向以法蓮報仇,消滅了所有男人,俘虜了所有女人供他們玩樂,把孩子們變成了奴隸。 宗教。 如果你仔細瞭解它,它就是人類的歷史。兇殺,殘害,嗜殺狂,一個人幹掉另一個,像一群擠在籠子裡的猴子。一代又一代穿著人類服裝的猴子。 是什麼把他變成了一個歷史學家,他心想。 他把瓶子舉到唇邊,咽下一大口火辣辣的液體。 他多麼憎惡人性啊。如果真有上帝,他也必定是個小丑,坐在那兒嘲笑人猴們互相抱怨、互相攻擊,在塵埃中蹦來蹦去。 生活是痛苦,每一天都是悲慘。 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他打了個酒氣沖天的嗝,覺得一股酸水湧上食道。 又打了個嗝,又一股酸水。忽然間他覺得噁心而且虛弱。痛楚增強了——好,他這麼一個虛弱、天真的蠢貨應該受這份罪。 因為他知道生活就是這樣,卻無法接受它。他甚至不能扔掉那些照片,吊床旁邊的桌子上那些鑲在鏡框裡的照片。每天早晨醒來他最先看到的就是它們。 每一天都是這樣開始的。 照片裡,阿裡克穿著軍裝,倚在步槍上。「給阿爸和阿媽。 愛你們。」這孩子從來不曾有過什麼獨創。也好。 利亞在死海上,穿著花哨的游泳衣,戴著同樣花色的游泳帽,黑泥一直埋到她膝蓋。圓圓的肚子,豐滿的臀部——看著照片,他的指尖還能感覺到它們。 明天早上他一定要把照片扔了,現在他太累了,不想動。 騙人。他是個懦夫。努力想要留住那些早已不存在了的東西。 前一年他們還在那兒,第二年就不在了,仿佛他們從來不曾真的存在過,只是他的想像力虛構出來的人罷了。 那是個死亡的年份,1974年。 十一年過去了,他還是無法接受。 不但是這件事,這類事如今似乎越來越多,灰人案,現在又是這個案子。殘酷,加上愚昧。 猴子。 厲害的傢伙。 怪人。 他又喝了幾口,不再去想那種痛感。他想就這樣把自己推進黑暗之中去。 那孩子在西奈山露營,在他帳篷裡讀書——是本黑格爾的書,被一些蒙面的埃及狙擊手瞄準射殺了。第二年,在同一地點,一群加拿大混蛋蓋了一座豪華酒店。幾年以後,那裡全部歸還給了埃及。 利亞再沒恢復過來。失去兒子的痛苦像癌症一樣吞噬著她。 她總是想和別人說說這件事,總是問為什麼噩運落在了我們頭上,我們做了什麼要遭到這樣的報應,納哈姆?好像他知道答案一樣。好像答案存在一樣。 他沒有耐心應付這一切,以致於他受不了看見她,聽見她的哭聲和哀哀的歎息。他一頭埋在雙重的工作中,以此來躲避她。 他去抓罪犯,種桃子。一天他回到家中,準備再次躲避她,卻發現她躺在廚房地板上。冷得像冰,自得像蠟。他用不著什麼醫生來告訴他,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大腦動脈瘤。很可能她生下來就有這個病,卻再也無法知道了。 第23章 黑人朋友 基恩和露安妮想見識真正的風味食品,所以丹尼爾和勞拉把他倆帶到了「魔毯」,那是一家也門餐館,在希樂爾路上,是卡斯皮一家人開的。餐廳又低又長,籠罩在暗談發藍的光中,牆上貼著飾以也門手編籃子的白灰牆板,接著1948年那次稱作「魔毯」的空運行動的放大照片,這家餐館正是以此命名的。一群群穿長袍帶頭巾的也門猶太人正從載滿乘客的螺旋槳式飛機上走下來。這是第二次大批移民湧出薩納的情景,沒人不知道這件事。 如果你是也門人,他們就會猜測你是從這張魔毯上下來的。要是他們瞭解到丹尼爾一家在耶路撤冷已經住了一百多年,他們才會真正驚詫不已呢。 「你說對了,」露安妮說,「這真夠辣的,簡直像摩洛哥風味的食品。你不覺得很棒嗎,親愛的?」 基恩點點頭,繼續舀著湯喝,身子弓起趴在桌上,又黑又粗的大手指頭緊緊握著勺子,仿佛伯它長腿跑了似的。 他們四個人坐在角落裡的一張桌子旁,被懸垂植物遮住了,吃著大碗熱氣騰騰的肉湯和豌豆湯,湯裡都放了不少辣椒。 「我用了很長時間才適應這種風味,」勞拉說,「我們到丹尼爾父親家去,他就會給我們做各種各樣看上去很誘人的菜。然後我一嘗它們,嘴裡就像著了火一樣。」 「我已經把她鍛煉出來了,」丹尼爾說,「如今她吃辣子比我還多。」 「我的味蕾全部麻了,甜心。感覺不到痛了。」她摟拄他,碰碰他平滑的棕色脖子,他望著她——金髮垂下來,很整齊,稍微化了點妝,灰色針織緊身裙,金銀細絲工藝的耳環——他的手落在她膝蓋上,感到那種感覺又回來了,那是他們初次相見時的感覺。「彼此暈眩」,她這樣叫那種感覺。是某種與美國漫畫書和魔力有關的東西。 女服務員是卡斯比家的六個女兒之一——丹尼爾永遠搞不清誰是誰——她拿來一瓶亞登·索維濃酒,倒在長頸玻璃杯中。 「為你們乾杯,」丹尼爾祝酒道,「願這次來訪只是第一次。」 「阿門。」露安妮說。 他們沉默地喝著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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