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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飯館用紙燈籠照明,聞著有股蒜和薑的氣味。在漆成紅色的牆上掛著中國水彩畫和年曆。收款台旁邊的魚缸裡一條圓亮、眼睛突出的金魚在笨拙地遊動著。登記台通常是李太太的職權範圍,今晚卻由一個美國女大學生辛西婭管理著。

  服務員是個矮小而過分活躍的越南人,他在廚房和餐廳之間來回穿梭,端著大盤的食物從這個桌子跳到那個桌子,用純正的希伯采語快速地說著話,對似乎只有他才能理解的笑話大笑不止。中間的大桌子旁坐著一群荷蘭修女,這些興高采烈、臉長得像生麵團似的女人用力咀嚼著,一邊笨拙地使著筷子,一邊和努銀一起笑。其他顧客都是以色列人、他們嚴肅地吃著。吃完了盤子裡的食物,又叫了一些。

  艾麗莎也參與進了這種多種語言混雜的狂歡中,笑著揮動她丈夫的胳膊。他伸手將她的手指放在自己手中,略微用力地握著。

  她花了一點時間才慢慢適應。她是在雅夫奈集體農莊長大肋農家女兒,一個豐滿、大骨架的紅頭髮女孩。她最初的幾個傾慕者,都是健壯的拖拉機手——在高大結實這一點上和她一樣的男人。她一直認為自己會找一個大個子男人,但她從沒想像過自己會嫁給一個長得像體型過大的蒙古武士般的人。再著他的家庭:

  她的婆婆頭上戴著俄式的巴布什卡頭巾,還說著帶有俄國口音的希伯來語;阿爸是個老佛教徒,皮膚黃得像羊皮紙;約瑟的哥哥大衛溫文爾雅,經常西裝革履、總是出門在外忙著做生意。

  她是在軍隊裡遇見約瑟的。她曾在調撥部工作,附屬于他的水兵部隊。他像旋風一樣沖進她的辦公室,滿臉怒火,卻顯得滑稽可笑,因為他的制服至少小三號。他沖著她大叫大嚷,她也同樣對付他。然後就這樣了。化學反應。現在的小拉費頭髮是黃色的,杏核眼,肩寬得像個工人。誰能預料到這些?

  隨著她逐漸了解約瑟,她開始意識到他們有著相似的家史。

  都是倖存者和鬥士。

  她的父母還是一對十幾歲的戀人時,就在1941年雙雙從慕尼黑逃掉了,在巴伐利亞的森林裡躲了好幾個月,僅靠樹葉和漿果為生。為了越過邊境,她父親偷了一支步槍並打死了一個德國衛兵。他們一起步行,穿過了匈牙利、南斯拉夫,到達了希臘。

  他們午夜裡乘船到了塞浦路斯,把最後一點積蓄給了那個塞浦路斯走私者,但只落得被槍口逼著下了船的結果,那時離巴勒斯坦海岸只有五英里了。他們空著肚子遊完了最後的路程,奄奄一息地爬上了雅法的海灘,躲過阿拉伯暴徒的仔細盤查,終於在雅夫奈農莊找到了他們的同伴。

  約瑟的母親也曾靠步行逃過了納粹的搜捕,1940年,她走過了從俄國到免簽簽證的上海的全部路程,和成千土萬的猶太人一起,在那裡找到了相對平靜的環境。隨後太平洋戰爭爆發了,日本人在肮贓的集中營裡拘禁了他們所有人。

  一個叫李黃的高大結實的神學大學生也被關在那裡。因為他是知識分子,所以他們懷疑他與盟軍有聯繫,不時拉他出去當眾鞭打。

  美國軍隊在廣島投下原子彈之前的兩周,日本人宣判了李的死刑。猶太人收留了他,他藏在他們中間,在黑暗中從這一家轉移到另一家,就這樣躲過了處決,最後一個隱藏他的家庭還收留了一個從敖德薩來的孤兒,她是個黑頭發的女孩,叫索尼亞。又是化學反應。

  1917年,索尼亞和李一起到了巴勒斯坦。他轉而皈依了猶太教,取名「漢」——意思是「生命」,因為他認為自已是再世為人,然屆他們結婚了。1948年他們倆都在加利利參加了與帕爾馬人的戰鬥,1949年他定居在北耶路撒冷、這樣李黃漢得以在庫克教長的中央神學院中學習。孩子們出世時——大衛1951年出生,約瑟四年後出生中——李黃漢開始做郵局職員的工作。

  十二年來,他一直在包裹上打郵戮,總能看到同事們吃他帶去的午餐時狼吞虎嚥的熱情,而那些食物都是他兒時吃過,後來教給索尼亞的。他們攢了足夠的錢後,李一家人在索諾爾加油站的後面開了這家「上海宮」飯館,就在赫澤·布勒瓦街上。那是1957年,當時人們情緒高漲,努力想要忘掉死亡的恐懼,尋找新的歡樂,因此生意非常興旺。

  現在李黃漢可以雇別人來跑堂,自己則自在地把時間花在學習《塔木德經》和下棋上。他是個很知足的人,惟一的遺憾是他沒能把池對宗教的熱愛傳給兩個兒子。他們倆都是棒小夥子:大衛善於分析,是個規劃家——一個完美的銀行家;約瑟,頭腦簡單點,卻勇敢熱情。但他倆都不戴祈禱帽,都既不過安息日,也不受到他認為無可抗拒的猶太神學學士學位的吸引。

  然而,他知道他沒什麼可抱怨的。他的生命中好運不斷,錦上添花。多少次與死亡擦肩而過,多少次死刑被緩期執行。就在上星期,他還給新栽的石榴樹鏟上了士,埋好了樹根,為他那符合(聖經)描述的花園完成了最後一項工作,享受了在耶路撤冷栽種果樹的特權。

  艾麗莎看見他在笑,一個中國式的美麗微笑,這麼平靜,這麼知足。她轉向她的丈夫,吻了吻他的手。約瑟看著她,被這突冗的情感流露驚呆了,他笑了笑自己,那笑容和老人一模一樣。

  房間的另一頭,李黃漢挪動著他的象。「將!」他對斯多林斯基教士說,然後起身接過孫子。

  伊利亞斯·達奧得的妻子一年比一年胖,因此現在他好像在和一座枕頭山分享一張床。他喜歡這樣,覺得半夜伸出手能摸到那一片柔軟的軀體很有撫慰的作用。他喜歡分開她軟得像中奶蛋糊一樣的大腿,把自己埋在甜蜜之中。不是他不願把這種情感告訴莫娜,而是女人們只有在有點緊張不安時方才表現得最好。所以他嘲笑她能吃,嚴肅地對她說她吃掉他薪水的速度比他掙錢的速度還俠。當她流著眼淚為自己找藉口時,他會朝她眨眨眼,用他在路上買的芝麻糖堵住她的嘴。

  不必值班的感覺真好。躺在床上的感覺真好。他表現得也很不錯,為那些猶太人幹了次漂亮活。

  莫娜在夢中歎了口氣,用一隻胳膊蒙住了臉。他用胳膊肘支起身體看著她,脖出小肉窩來的胳膊肘隨著呼吸上下起伏。他笑著搔她的腳心,用他倆慣做的小遊戲輕輕地弄醒她,然後再去爬這座山。

  她正是他父親會憎惡的那種女孩,埃維知道。這是她吸引人的惟一原因。首先,她是摩洛哥人,純粹的南方血統。又是那種為跳舞而生活的上班族。還很年輕——不超過十七歲。

  他一眼就看中了她。她正和兩個長得不怎麼樣的女孩說話,但這一個長得可真不錯——帶著明顯的招搖神情。妝化得太濃了,頭髮染成奇特的黑色,剪得像奇異的羽毛。這使他想起她對他說過,她是幹理髮這行的。那麼她很可能是想熔耀一下。劉海下面的臉相當甜美——櫻桃般的嘴唇閃閃發亮,黑色的大眼睛,下巴略有點尖。她有魔鬼身材,苗條,胳膊上沒有汗毛——這在深色皮膚的女孩中是很少的。細腰,纖細的腳踝,一隻腳踝上戴著腳鏈。最妙的是又大又軟的胸部。與她身體的其它部位相比,胸部太大了,不過倒襯托出了她的苗條。她全身都裹在一件維尼綸黑色緊身連衫褲裡,看上去濕漉漉的。

  這種織物給了他開口的機會。

  「把飲料灑了?」給她一個貝爾蒙多式的微笑,手放在臀部,炫耀著紅色的斐樂襯衫下的緊繃繃的肌肉。

  她「咯咯」地笑,睫毛一閃一閃地動,他明白她同意與他共舞了。

  現在當他們隨著恩科克·馬西亞斯的情歌慢慢起舞曲時候,他能感覺到她碩大的胸部。舞廳在放了幾個小時的搖滾樂之後終於安靜了一些。她那兩大塊美好而柔軟的東西不時地撞上他的胸膛,形成兩個壓力點。他自己大腿間的硬塊也在向她施加壓力。

  雖然她感覺到了,卻既不迎上來,也不逃開。他知道這是個好兆頭。

  她用手撫摩著他的肩膀,縱容他的手指向更低處探尋,伴著音樂輕輕撫弄她的尾骨。一個指尖大膽地探到了更低處,碰到了她的臀部那條縫隙的最上方。

  「淘氣,淘氣。」她說,卻沒有要阻止他的意思。

  他的手指更加向低處走去,自由自在地移動著。他把她的半個臀部握在手裡,極有彈性,剛好能全部塞在他掌心裡。他微微用力捏了捏,繼續摩挲著她的後腰,在她耳邊輕輕哼著,吻著她的脖子。

  她仰起臉,嘴半張開,像在微笑。他用自己的嘴唇蹭著她的嘴,然後吻進去。這個吻裡有一種特別的味道,好像她吃過辛辣的食品面這般辣昧還留在她舌頭上。他知道他自己的呼吸也帶著酒精的苦味。今晚他喝了三杯加了奎寧水的杜松子酒,比平時允許他自己喝的量要大。但破這件謀殺案讓他太緊張了——那些閱讀案卷的工作那麼枯燥,他簡直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覺得自己傻透了——現在終於結束了,他需要放縱一下。自從與亞什·大衛多夫那位金髮碧眼的老婆之間的事敗露後,這還是他第一個回到特拉維夫尋歡作樂的夜晚。這決不會是最後一夜。

  最終結果並不壞。丹尼爾讓他寫好報告的最後一稿,想讓他當該死的某種秘書。一想到那些文字,他的膝蓋就發軟,他很吃驚地聽到自己開口說:「我幹不了,探長。」

  「幹不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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