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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再沒見過了?」

  「不,」他囁嚅道,「還有一次。」

  「這次你也見到阿卜杜拉提夫了嗎?」

  安沃抬起頭,笑了。這個由衷的微笑讓他那兇狠的臉亮了起來。他挺挺肩膀,坐直身體,清楚地大聲背誦道:「不去向罪犯復仇的人,與其毫無尊嚴地活著,不如去死。」

  背誦這句格言仿佛給他注入了新的生命,他一手握拳,攥在另一隻手裡,又背了幾句其它的阿拉伯諺語,每一句都與復仇的榮耀有關。他摘下眼鏡,茫然地盯著空氣,臉上接著笑。

  「這個義務……這個榮耀是我的,」他說,「我們是同母所生。」

  這麼一個悲哀的案子,丹尼爾看著他的種種做作想。他已讀過逮捕報告,看見了突襲逮捕後哈達薩的醫生為他做的體檢報告以及精神病學的分析。那些拍立得照片像是摘自某本醫學書。伴有尿道上裂的先天性陰莖過小症——這個花哨的診斷除了給這個可憐人的悲慘狀況起個名字以外,再也沒有其他意義了。生就一個小而畸形的雄性器官,本來應該是根棍的地方只有一個小疙瘩。在其上表皮上的尿道只不過是粘膜上一條淺淺的裂縫。膀肮的異常讓他無法控制排尿——在把他記人逮捕記錄之前脫光他衣服的時候,他還戴著做成尿布形狀的一疊布。

  這是上帝開的一個殘忍的玩笑嗎?丹尼爾懷疑過,但他知道懷疑是沒有用的。

  按照哈達薩的醫生們的說法,整形外科手術可能會有所幫助。歐洲和美國都有專門從事這個的專家——在幾年的時間裡,做多次修復性的外科手術,以便讓某個部位看上去正常些。但最終結果可以說還是與正常人相差很遠。這是他們所見過的最嚴重的病例之一。

  那個妓女也這麼認為。

  經過多年的鬥爭和思考,被某種他並不很懂的模糊動機推動著,安沃在一天深夜走到了綠線街,這是聽他哥哥們說謝克亞拉附近妓女們常出沒的地方。他看見一個靠在一輛破菲亞特車上的妓女,又老又難看,頭髮是粗俗的黃色,但聲音熱情而急切。

  他們很快定好了價錢,安沃不知道他被坑騙了,就爬進了她那輛菲亞特的後排座位裡,那妓女看出了他沒有經驗,有點恐慌,就好言安慰他,對他笑,騙他說他長得多俊,撫摩他,還替他擦掉額頭上的汗。但當她解開他褲子上的鈕扣,伸進手去時,笑臉和撫慰全都停住了。當她扯開它時,心中的驚訝和厭惡讓她大笑不止。

  安沃受到了侮辱,氣得發瘋。他扼住妓女的脖子,想抑制住她的笑聲。她回擊他,個頭和力氣都比他大,拳頭連續地落在他身上,用手指挖他的眼睛,還用盡力氣尖叫著呼救。

  一名便衣警察全聽見了,逮捕了倒黴的安沃。妓女做了陳述,然後離開了城區,警方沒法找到她。並不是因為他們太不負責,而是因為賣淫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這種行為本身是合法的、拉客才算上侵犯。如果妓女和嫖客不聲不響,就平安無事。在特拉維夫,即使夜裡海邊有三、四十個女孩子在賣淫,只要不過分,聲音再大也很少有逮捕事件發生。

  沒有投訴人,沒有前科,所以沒有審判。安沃自由地走回家去,只帶回一條建議給他做進一步的諮詢和治療的意見,而這條意見很可能被他家人當作猶太人的生活方式而嗤之以鼻。

  可憐,丹尼爾看著他想。

  只因為某個組織缺少了幾個釐米,就沒法去做對其他男人來說天經地義的事。被家庭和文化——任何文化——當作一個不夠格的男人。

  在家裡,他被派去和女人們呆在一起。

  「你想喝點咖啡或者什麼飲料嗎?」他問,「咖啡還是果汁?一塊點心呢?」

  「不,什麼都不要,」安沃故作強硬地說,「我感覺好極了。」

  「那麼,告訴我,你是怎樣為菲特瑪的名譽復仇的。」

  「他們……會見過一次以後,我跟蹤他到汽車站。」

  「東耶路撤冷汽車站?」

  「是的。」回答中有點迷惑,好像他覺得除了東耶路撤冷的這一個以外,再沒有其它汽車站了。對他而言,城區西邊那個大的中央車站——猶太車站——根本不存在。在耶路撤冷,咫尺之隔便如同天涯海角一般。

  「是在哪一天?」

  「星期四。」

  「什麼時間?」

  「早晨,淩晨時分。」

  「你在監視他們?」

  「我在保護她。」

  「他們在哪兒會面的?」

  「城牆後面的一個地方。因為他們是從新城門裡出來的。」

  「她去哪兒了?」

  「不知道。這才是我最後一次見她。」

  安沃看到丹尼爾懷疑的眼神,向上攤開兩手。

  「我感興趣的是他!沒有他,她就會回家,乖乖地。」

  「所以你跟著他到了汽車站。」

  「是的,他買了一張去希伯倫的汽車票。在車開之前還有一段時間,我朝他走過去,說我是菲特瑪的哥哥,說我有錢,願意付錢給他,只要他別再見她。他問多少錢,我對他說一百美元,他要兩百。我們討價還價,最後定在一百六十。我們約定第二天見面,在橄欖樹林裡,日出之前。」

  「難道他不疑心嗎?」

  「他很疑心。他的第一反應是認為這是個圈套。」安沃的臉閃著驕傲的光。他的眼鏡滑了下來,他把它扶正,「可我把他耍弄得像個傻子一樣。當他說我耍花招時,我說那算了,聳聳肩,轉身就要走。他跑著追上我。他是只貪婪的狗——他的貪婪要了他的命。我們見了面。」

  「什麼時候?」

  「星期五早上六點中。」

  菲特瑪的屍體被發現之後不久。

  「見面時發生了些什麼事?」

  「他拿著刀想搶我的錢。」

  「今晚我們見你帶著的那把刀?」

  「是的。我先到,等著他。他一見我就把刀抽了出來。」

  「你看見他從哪個方向來的嗎?」

  「沒有。」

  「他看上去像什麼?」

  「一個小偷。」

  「他的衣服乾淨嗎?」

  「和平時一樣乾淨。」

  「接著說。」

  「他有刀,想害我,但我也帶了傢伙。我帶了鋤頭。我把它藏在那棵倒下的樹幹後面。我拿出十美元。他一把搶過去,問我要其它的。我說其它的得分期付給他。他一周不見她,我就給他五美元。他開始在腦子裡算計著。他很蠢——這費了他一會兒功夫。『那要三十個星期。』他說。『沒錯,』我回答說,『和小偷打交道沒有別的辦法。』他氣瘋了,持刀向我走過來,說我死定了,就像菲特瑪一樣。她對他來說什麼都不是,是要倒掉的垃圾。

  說瑞斯馬威全家都是垃圾。」

  「他是這麼說的?說她死了?是要倒掉的垃圾?」

  「是的。」安沃又開始哭。

  「他還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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