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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昨天夜裡他到家的時候已經接近午夜了,全家人都睡了。他自己睡得也不安穩,五點半就起床了,緊張使他精力充沛。阿卜杜拉提夫的家在德依拉難民營,他想和手下們一起再確認一下這次行動,以保證事情順利發展。

  他和勞拉互相道了「再見」,系襯衣鈕扣時吻了吻孩子們的前額。男孩子們轉身背朝向他接著睡,但薩茵在夢裡伸出胳膊,緊緊樓住他,他幾乎是把她的手指從自己脖子上游開的。

  以這種方式離開家人讓他既愁悶又負疚——從這個案子發生以來,他幾乎再沒有和他們共度一段時光,而且與灰人一案相隔沒多久。其實這種負疚感也夠傻的,畢竟才不過兩天的時間,但這種沒有停歇的工作速度讓它顯得長了,安息日的喪失也打亂了他的習慣。

  他走出門口的時候,他父親的形象一下子充滿了他兒時的回憶——永遠在那兒等著他,隨時會給他個微笑或是幾句安慰的話,永遠知道他需要聽到什麼話。二十年後,薩茜、本尼和米奇對他會有相同的感受嗎?

  星期日晚上他到家時,這些想法再次浮上腦海。幾個小時無聊的監視使他疲倦,他很想在勞拉動身去接基恩和露安妮前見到她。但一切都靜悄悄的,只有旦亞歡迎他回來的叫聲。

  他撫摩著狗,讀著餐室桌子上的留言:「我去本·古裡安了,親愛的。飯在冰箱裡,孩子們在朋友們那裡。」如果他知道是哪些朋友,他就能順路接他們回家,但他們有那麼多朋友,沒法猜。

  他吃了點簡單的午飯就又走了——皮塔餅,安息日剩下的雞,一串黑葡萄。兩杯速溶咖啡幫他把這些食物沖進胃裡。旦亞一直陪著他,要剩飯吃,小狗每叫一聲,它左耳周圍的一小塊黑斑就顫動一下。

  「好吧,好吧,」丹尼爾說,「但是只給你這一小塊。」

  他迅速吃完飯,洗了臉,做了飯後的感恩禱告,換了件襯衣。六點二十五分時他走出門,坐在「美洲豹」的方向盤後面,朝西爾旺村開去。

  星期日的夜裡,是基督教安息日的末尾,所有教堂的鐘都在鳴響。他將車停在村子外圍,步行走完了其餘的路程。七點時,他已回到了橄欖樹林裡,和達奧得、東方人一起,監視著。

  「我們幹嘛不索性進去和他們說個清楚?」東方人說,「告訴他們我們知道阿卜杜拉提夫這個人,問問他們關不關心他的事?」他揀起一枚落在地上的撤攬,在手指間來回轉動著,然後又扔到一邊。十點四十三分,什麼都沒發生,他甚至不能抽煙,以免有人看到煙頭的火光閃動。這樣的夜晚讓他想起了另一種職業。

  「他們不大可能告訴我們。」丹尼爾說。

  「那又怎麼樣?我們現在這樣不會有任何發現。如果我們面對著他們,至少我們能讓他們吃一驚。」

  「我們什麼時候都能那樣,」丹尼爾說,「再多等一會兒。」「等什麼?」

  「可能什麼也沒有。」

  「就我們所知道的而言,」東方人堅持道,「這個傢伙還活著,正往安曼或者大馬士革流竄呢。」

  「去查清那事是別人的任務。這個才是我們的任務。」

  十一點十分時,一個男人從瑞斯馬威家的房子裡出來,朝兩邊看了看,然後俏無聲息地順著門口的小路走了。他只是一個小黑影,在漆黑的天幕下幾乎辨認不出來。偵探們必須很努力才能看見他。他朝東走去,走向懸崖最低處。

  他小心翼翼地爬下堤岸,準備走下斜坡去。他的活動剛好在偵探們視野的中心。在一段長得似乎無盡無休的時間裡,他消失在黑暗中,偶爾會在月光下看到他的動靜,就像一個人在午夜的環礁湖中游泳,偶爾透出水面換口氣一樣。丹尼爾想著,調准了他的雙筒望遠鏡。

  那個男人走近了。雙筒望遠鏡把他變得更大一些,但還是無法辨認。一個黑暗、模糊的形狀,鬼鬼祟祟地定出視線。

  這讓丹尼爾想起了1997年。他那時俯臥在彈藥山上,屏住呼吸,滿心恐懼,身上卻疼得要命,他的身體似乎變成了一具空洞、輕飄飄的軀殼。

  屠夫的舞臺,他們這樣稱呼耶路撤冷的群山。這片土地充斥著肮髒的刺激,它欺騙了士兵,把他們變成了無謂的炮灰。他放低望遠筒,繼續跟蹤那個人形。它突然變大了,丹尼爾聽見東方人沙啞的耳語,便跳出對往事的回憶。

  「倒黴!他直沖這兒來了!」

  是真的,那個人形直直地朝這片小樹林走來。

  三個偵探一下站起來,迅速退到樹叢的後面去,藏在有千年樹齡、枝幹虯節的老樹背後。

  幾分鐘以後,人形走進樹林,可以認定是個人了。他推開兩邊的樹枝,定進一片空曠地,清涼、蒼白的月光透過樹頂灑下來,把這片空曠地變成了一個舞臺。

  他喘著粗氣,臉上顯得痛苦而迷憫。他坐在倒下的樹幹上,雙手捂著臉,開始抽泣。

  抽泣聲夾雜著硬咽聲;硬咽之後還有些詞句。這些詞用窒息的聲音說出來,一半是耳語,一半是呼喊。

  「噢,妹妹妹妹妹妹……我完成了任務……但這樣也不能讓你回來了……噢妹妹妹妹……」

  那個男人坐了很長時間,一邊哭,一邊這樣說著話。然後他的起來,發出一聲詛咒,從口袋裡掏出件東西。那是一把刀,刀片很長,刀身很重,有粗糙的木頭刀把。

  他跪在地上,把刀舉過頭頂,一直舉著,像舉行某種儀式。之後,他大聲叫喊著,把刀插進士裡,一下,又一下。淚水「嘩嘩」地湧出,叫著「妹妹妹妹」。

  終於他停手了。他把刀抽出來,放在手掌上,滿眼是淚地盯著他,然後在褲腿上擦乾淨,平放在地上。他在刀旁躺下,像胎兒那樣蜷曲著,嗚嗚咽咽地哭。

  這時偵探們朝他圍過來,抽出槍,走出了陰影。

  丹尼爾簡化了審訊的形式。只有他和嫌疑犯兩人,面對面坐在總部地下室一間空蕩蕩、用熒光燈照明的房間裡。這是一間毫無特點的房間;它通常的功能是存放數據資料。錄音機轉動著,牆上的鐘「滴答」作響。

  嫌疑犯令人心悸地叫嚷著。丹尼爾從盒子裡拿出一張紙巾,等到他的胸脯不再劇烈起伏時,才說:「給你,安沃。」

  他擦了擦臉,重把眼鏡戴好,盯著地板。

  「你剛談到了菲特瑪是怎樣結識阿蔔杖拉提夫的,」丹尼爾說,「請接著說吧。」

  「我……」安沃發出窒息般的聲音,一隻手放在喉嚨上。

  丹尼爾又等了一會。

  「你還好吧?」

  安沃吞下一口口水,點點頭。

  「你想喝點水嗎?」

  搖頭。

  「那麼請接著講吧。」

  安沃擦擦嘴,避開丹尼爾的視線。

  「接著說,安沃。你對我講出來是很重要的。」

  「是在一個建築工地。」安沃說,聲音小得幾乎聽不到。丹尼爾調了一下錄音機上的音量控制鍵。「納比爾和卡森在那兒幹活。我們派她給他倆送飯。他也在那兒幹活,騙她上了鉤。」

  「他是怎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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