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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醫生的書上有許多精彩而恐怖的圖片。他對這些情有獨鍾,總是最先把它們翻出來看。這個黑人得了「橡皮病」,他的生殖器很大——不,巨大——像兩隻氣球。

  第一次看時,他簡直難以置信。圖上的黑人坐在椅子上,手扶著大腿,病體下垂,幾乎接近地板!

  他看著十分焦急,為什麼沒有人做個手術替他割下來?這樣他就又可以走路了。為什麼沒有人為他解除煩惱?

  還有一些人沒有額頭,有的舌頭像狗一樣伸在口外。一個面貌平庸的裸體婦女站在尺子旁、她只有三中七英寸高!

  還有赤裸的巨人的照片。那些缺少手腳的人看起來很怪,讓他暗自發笑。

  有一本書上專門是怪人的照片。有根脖的人,赤著身子好像已經穿了幾件羽絨服。有一個婦女的肚子居然超過了膝蓋,看不到她的陰部,她的手肘也被肥肉遮住了。應該有個人,比如說一個外科醫生,為她割下那些肥肉,可以用它們來照明或者移到瘦人身上保暖。書上那些人不做這樣的手術可能是因為太窮,付不起錢。他們不得不一生都這副樣子,真可憐。

  一次,當他看完這些胖人之後,馬上回到自己的房間裡,用紙板做了他們的模型,用彩筆仔細地貓出他們的樣子,然後,他用小刀把這些模型一下一下地割開,直到它們成為一塊塊的碎片。他用手把碎片使勁地揉在一起,掌心狠疼。最後把它們扔到抽水馬桶裡,想像著它們被淹死的樣子。好像真的聽到了尖叫:噢,不!噢,上帝啊!看著它們在馬桶裡一圈又一圈地旋轉,最後消失。他覺得自已是個支配者,感到下體緊硬有力。

  在書架的頂端有中本綠色的大書,沉甸甸的。他要站在椅子上才能夠到,然後小心翼翼地拿下來,生怕失手砸壞了醫生寫字臺上的頭蓋骨。那個頭蓋骨是醫生用來做鎮紙的,小巧玲瓏,肯定是猴子的。但他寧願想像著那是人的骷髏,是那些圖片上某個人的。也許是這個人想來襲擊他們家,而他英勇地打死了對方,救了所有人的命,然後把對方剔成骷髏。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大英雄。

  綠色的大書很老了——上面寫著1908年。書名很長,根本記不清楚,好橡是從一個叫柏林的地方出版的。他查了一下自己的地理課本,知道那個地方在德國。

  書的扉頁上有人寫了幾句話,字跡扭曲像死去的蚯蚓或蜘蛛的腳,他費了很長時間才辨認出來。

  贈給查理:

  真誠感謝你的好客和令人獲益匪淺的真知灼見。

  最美好的祝福迪特爾·斯庫文綠色大書最吸引人之處是上面的圖片更加逼真,好像你伸手就能摸到一樣,感覺就如看三維立體電影。書上說這些模型是由柏林病理協會製造的。

  一個模型臉上有一個大洞,蓋住了口鼻,你只能看到眼睛和這個黑洞,書上叫「肉瘤病」。另一個模型是陰莖上長滿灰黃的東西,前面有一個紅色的大球,好像一條紅頭的蟲子。他最喜歡看的一幅是臀部的圖片,上面有粉紅色的花瓣,周圍佈滿草叢。

  真髒。他想用力把周圍的雜物全都刮淨,然後把它割開,一切就會變得純潔。

  要做支配者。挽救每個人。

  他更喜歡的是猴頭蓋骨旁黑色的皮箱裡的各種刀。

  皮箱裡是紅色的絨布。上面印著金宇:柏林特裡根廠出品。又是同一個地方:柏林,也許這是一個醫生的城市,滿城都是醫生。

  各種刀具都插在皮套裡。你拎起箱子時,裡面會叮噹作響。刀刃是銀白的金屬,刀柄閃亮光滑、像貝殼的裡層。

  他喜歡打開那些皮套,把刀具一把一把抽出來,把它們插在一起。或用它們在桌面上刻各種圖案,刀筆字。

  它們可真鋒利。有一次他不經意間碰了一下刀鋒,他的皮膚一下子就裂開了,好像魔術一般。刀口割得很深,他嚇壞了,不過感覺到另一種快感。他看到了皮膚是一層層的,看到了自己的裡面。開始,他甚至不覺得疼,接著開始出血——很多的血——然後他感到一陣尖利的疼痛。他抓起一張紙裹住了手指,看著那張紙由白變紅。他坐了很長時間,直到血不流了。他打開纏著的紙,舔了舔傷口,一股鹹威的味道。

  從那以後,他開始不斷地割自己。他是故意的——他是刀的主人。小小的傷口出不了很多血,有時他也在指甲上刻點什麼。皮箱裡還有一種奇怪的工具,可以夾人。他把它夾在自己的指尖上,直到指尖又紅又腫再也不能忍受。他每次都用吸血紙把自己的血小心翼翼地擦淨,然後把這些紙片精心收藏在一個小匣子裡,放在自己床下。

  每次玩完刀後,他經常回到自己的屋中,鎖上門,找出圖釘、剪刀、別針、鉛筆。擺一桌的泥人,然後為他們做手術。用紅泥作血,還可雕出肉瘤和粉紅色的花瓣。或者按書上那樣把泥人的手腳割下。

  有時他幻想著這些泥人在尖叫。大聲尖叫。噢,不!噢,上帝!

  他就割下他們的頭,這樣他們就無法再叫出聲。

  他擺弄那些刀幾個星期之後,發現了一本有關刀的書。一本名錄。他一頁一頁地仔細查找著皮箱裡的工具,知道它們的名字並牢牢記住,這花了他很長時間。

  那七把短刃的叫解剖刀;那個可折疊的有一個小尖的叫刺血針;那個長刃的叫條形刀;又長又圓的叫外科針;那個尖匙叫探針;那個小叉子一樣的東西叫兩極探針;那個中空的小管叫套插管,裡面塞的叫套針。

  箱子底部是他最喜歡的一把。它使得他感覺自己真的是一個支配者,他甚至有點不敢拿起它,那種沉重的感覺讓他體會到一種危險的快意。

  截肢刀。

  他要用雙手拿才能拿穩。他舉著它,眼前好像真的有一隻雪白的脖子橫在那裡。

  砍。撕裂。

  噢,上帝!

  讓你見識一下!

  書房裡另一件有趣的東西是一隻大顯微鏡旁邊的一大堆裝片和切片。蒼蠅的腳看起來橡樹枝;血細胞像紅色的飛碟;還有人的頭髮,各種病毒,看起來都怪怪的。旁邊抽屜中有注射器,他拿出一隻,紮在皮椅裡,想像著皮椅是個動物,他在給它打針。一針又一針。那個動物在叫——尖叫聲後來換成了人聲——一個赤裸醜陋的人——又變成—個姑娘——尖叫聲也清晰起來。

  噢,不!噢,上帝!

  「在這兒。」一針。「讓你見識—下。」剛嘴笑。又一針。

  他偷了注射器,把它和那些血紙片藏在一起。

  書房真是一間奇妙的屋子,那麼多美妙的東西。

  但他還是最喜歡那些刀。

  第20章 性無能的罪犯

  星期天下午六點。丹尼爾回到家時,家裡空無一人。

  二十四小時以前,他離開了聖救世主修道院,步行穿過老城,沿著維阿·多羅若薩路走下去,穿過基督教徒聚居區,觀賞著眾多紀念耶酥死亡之行的教堂和休息場所,最後穿過埃爾瓦德路,走到佔據了大衛街和鏈街的有頂篷的集市上,賣阿拉伯紀念品的小販們拿著臺灣製造的T恤衫向美國遊客兜售著。T恤衫上,有的寫著「我愛你」,其中的「愛」字被一顆小紅心取代了;還有的寫著「吻我吧,我是猶太的王子」,下面是一幅漫畫,畫著一隻戴王冠的青蛙。他和小販們談了幾句,走進賣調味品的攤點裡,攤主們正經營著成箱的孜然、小豆蔻、肉豆蔻和薄荷。他去和正在熟練地使用著直形剃刀的理髮師談過,把照片拿給鐵匠、雜貨商、搬運工和乞丐們看,還與在穆斯林聚居地巡邏的阿拉伯巡警和監視西城牆的邊境巡邏隊員取得聯繫。他試圖找到見過菲特瑪或者她男朋友的人,但沒有成功。

  做完這些,他短暫地休息了一下,做了祈禱,然後在猶太人聚居地附近一個停車場的角落裡和其他幾位偵探開了個會。本以為是簡單地碰個頭,但當達奧得彙報了從納西夫太太那裡問出來的阿卜杜拉提夫的身份,以及施姆茨帶來了她男朋友和安沃·瑞斯馬威兩人的逮捕記錄以後,這個會便延長了。他們五個人交換了種種猜測,討論著種種可能性。儘管他還遠遠無法確定最終的圖景會是個什麼樣子,但這個案子似乎在漸漸聚攏,漸漸形成一個整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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