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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什麼事?」

  「我要這份案卷。」他把號碼念出來。

  她惱怒地皺著眉,從桌子後面定出來,遞給他一張查詢表,說:「填上。」

  「又填表?」

  她一言不發,只是傲慢地看了他一眼。

  他抓起那張紙,挪到桌子的一邊,掏出筆,邊寫邊冒汗。花了很長時間才填完這張表。

  「嘿,」那女警官終於說,「你怎麼了?」

  「沒什麼。」他吼著,把表格丟給她。

  她檢查了一下,盯著他,好像他是某種怪物,然後接過表格,走進檔案室,幾分鐘後拿著「瑞斯馬威,A。」案卷出來。

  他拿過案卷,定回書桌前坐下,看著標簽上的名中「安沃·瑞斯馬威」。他翻開案卷,找到逮捕記錄一欄:他是三年前在綠線街上被逮捕的,在接近謝克亞拉的地方。他和一個妓女剛剛開始辦事,在附近執行特殊任務的秘密警察——正躲在灌木叢中尋找恐怖分子——聽到了動靜。倒黴的安沃·瑞斯馬威。

  第二頁是社會服務部門提供的材料,然後是醫生的報告——他看夠這些東西了,文字,多少頁紙的文字。他決定瀏覽完每一頁,然後再從頭逐字逐句認真讀,這樣他就能對施姆茨有個很好的交代了。

  他翻開另一頁。啊,這個東西他還能對付。一張照片,拍立得彩色照片。他笑了。

  但當他看清這張照片時,微笑消失了。

  天哪,瞧瞧吧。倒黴的傢伙。

  第18章 難民營

  星期天上午九點。熱得要命。

  德依什難民營散發著廢水的酸臭味。那些房屋——如果你能夠把它們叫作房屋的話——只不過是泥砌成的棚屋,開了幾個孔作為窗戶,徐了焦油的防雨紙搭在上面當房頂。房屋之間的泥溝就是路了。

  糞坑,施姆茨心想。他跟著東方人和新來的克漢,一邊揮開蒼蠅和蚊子,一邊朝營地的後面走去。那小流氓就任在那兒。

  伊薩·阿卜杜拉提夫。

  按東方人告訴他們的說法,西爾旺村的村民個個三緘其口,但達奧得使勁追問一個老寡婦,最終問出了菲特瑪的長髮男友的名字。她湊巧聽到瑞斯馬威一家談到他的名字。是個下等人。她不知道他是哪兒的人。

  在財產侵犯類的案卷中,這個名字再度出現,它屬￿由雇員或代理人進行盜竊的一類案件。他派克漢去找,可這孩子去了那麼久,以致於他疑心他在廁所裡淹死了或是開了小差。他去找克漢,正巧碰見他蹦蹦跳跳地上樓來,笑得嘴角咧到了耳朵邊,帶著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氣。傻孩子。

  案卷本身沒什麼重要內容。去年秋天阿卜杜拉提夫曾在塔皮約的一個建築工地上挖溝,他走到哪兒,哪兒的工具就不見了。承包工程的人叫來了警察,一系列的調查發現這個小流氓一直在偷鐵鍬、鎬和泥刀,然後賣給他和他姐姐、姐夫所佐的難民營裡的居民。他被逮捕後,他把警察領到了營地後部的窩贓處,這個地洞裡還藏著許多他偷來的工具。承包商很高興收回了大多數生產用具,又伯審訊的種種麻煩,就沒對他起訴。在牢房裡呆了兩天后,小流氓又回到了街上。

  獐頭鼠目的小流氓,施姆茨想,回想起了逮捕文件上的照片。十九歲,無疑他這一生一直都在偷東西。像這樣的奸詐小人需要的不是四十八小時的牢獄生活,而是好好吃點苦頭——把他的屁股打爛,這樣以後幹壞事時他就會三思而後行了。而且那也許他們就不必膛著滿地驢糞蛋來這鬼地方找他了……

  除了一支九毫米手槍以外,他們三個人都帶著尤茲槍。一輛軍用卡車就停在難民營人口外面。他們全副武裝地出現,要讓那些小流氓知道到底是誰說了算。但他們還是在穿過這片汙物的同時,不停地回頭張望著。

  他厭惡走進這種地方。不僅是厭惡貧窮和無助感,而是這一行為根本毫無意義。

  關於阿拉伯人和他們強烈的家庭觀的那些話全是胡說。看看他們是怎麼對待自己的。

  每年難民們都要給安曼的福利與勞工大臣寫一次信。如果幸運的話,三個月後每戶家庭會收到幾個第納爾的錢或是九公斤麵粉。

  但空想的社會改良者——私人機構——卻隨處可見,至少他們的辦公室隨處可見。

  在貝瑟勒漢和東耶路撤冷比較好的街道上有他們安著空調的辦事處。聖維克多協會,美國友人服務委員會,路德教友會,「美國人在東方」,等等,所有這樣的機構都有美國人的大筆金錢支撐著,還有聯合國,在難民營周圍帶刺的鐵絲網上,刷著它的白色大標記。「由聯合國救濟協會管理」。由它管理?什麼意思?

  還有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它在非洲的銀行、工廠、農場和機場構成了巨大的產業——他剛剛見到的一份報告估計其淨值為一百億。

  所有這些錢,所有這些社會改良者,卻讓營地裡的人仍然過得這麼窮。那些錢都去哪兒了?聯合國那個傢伙的梅塞得斯車就停在難民營前面,這就是一部分回答——他們給他四千美元的津貼——可僅梅塞得斯車這一項就不止這麼多。

  大騙局——他倒很樂意去調查一下這種盜竊行為。

  聯合國派來的人是個長相難看的挪威人,脖子上掛著一塊護身符,帶著夾紙墊板和拴在一根鏈子上的筆,盯著在他身前聚集起來想得到某種優先權的六、七十人。他們三個走到近前時,他轉而盯著他們,仿佛他們才是壞蛋。儘管他對任何事都沒有合法的管轄權,他還是對他們指手劃腳了一番。但是丹尼爾說過別惹事,所以他們忍耐了一會,看著他填好表格,還厭煩地看了他們幾眼,最後才告訴阿卜杜拉提夫的地址。同時排隊的人們還不得不等著這個挪威人分發給他們一丁點食物。

  仿佛必須由猶太人來解決阿拉伯人造成的問題——吃下別人都不願去吃的東西似的。該死的政府陷了進去,玩起了慷慨的遊戲——把難民們也算在了以色列的福利名冊中,給他們房子,教育,醫療保健。從l967年起,他們那尚未成形的道德感大幅下滑,小流氓更多了。

  就他所知道的面盲,難民營裡的人似乎要麼是懦夫,要麼是懦夫的後代。他們逃離了雅法、洛德、海法和耶路撤冷,因為阿拉伯軍隊1948年用那些歇斯底里的廣播節目嚇破了他們的膽。

  施姆茨那時是個十八歲的孩子,所以記得很清楚。廣播裡沙啞的嗓音叫器說,猶太人吃活孩子,割掉女人的乳尖,碾碎她們的骨頭,喝她們的血。

  那聲音肯定地說,聖戰已經開始了。一場聖戰可以結束一切戰爭。說異教徒已經受到了攻擊,會很快被趕進地中海裡去。說你們不僅能重新要回你們的房子,還有權沒收肮髒的猶太人積聚的一切財物。

  數以千計的人們聽了,而且信以為真,都跌跌撞撞地逃跑了。他們湧人敘利亞、黎巴嫩和加沙。湧人約旦的人如此之多,以致於壓彎了艾倫比橋。他們到那兒以後,建起難民營,把他們關了進去。

  他們還在等,施姆茨看著一個乾巴巴的老太婆,心想。她正坐在地上,揀著碗裡的豆子。她的棚屋開著門,裡面有一個同樣乾巴巴的老頭,躺在一張床墊上,抽著水煙袋。該死的政治扯皮。

  受過教育的人已經找到了工作,定居在世界各地。但那些窮人,身體上或智力上有缺陷的人還留在難民營裡。活得像牲畜圈裡的牲口——繁殖著和他們一樣的後代。他們中有四十萬還在黎巴嫩、約旦和敘利亞,1957年以後還有三十萬在以色列,單在加沙的就有二十三萬。

  挪威人給他們的地址在穿過難民營的半路上,一棟看上去仿佛正在融化的泥房子。

  一例堆著空油桶,蜥蜴從上面爬過,追逐著某只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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