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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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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得如此輕巧,使她頓時張口結舌。她洶湧如潮的惡語,劈頭蓋臉地砸向他,可他依然穩坐在那兒。他拒絕動怒。在她內心的某個角落,她覺得自己一點不像淑女,而相反,世上沒有一種力量可以撼動他的紳士風範,不過,腦海裡的活塞繼續驅使著她: 「行,我回到現實中來。我會直接著陸在我們家的客廳。我會走到你面前。我信任你。我敬仰你,阿迪克斯,我這輩子從未那樣敬仰過一個人,以後也絕不會再有。如果你給過我一點暗示,對我食言過幾次,沖我發過脾氣或不耐煩過——如果你不是十全十美,也許我本可以接受我看見你幹的事。如果你讓我撞見一兩次你在為非作歹,那麼昨天我就能理解。我會說,那就是他的德行,那是我的老爹,因為在人生的路上,我對此已有準備——」 她父親的臉上流露出關懷、近乎懇求的表情。「你似乎認為我在參與一件十惡不赦的事,」他說,「那個議會僅是出於我們的防衛,瓊·露易絲——」 「歐漢隆先生是我們僅有的防衛嗎?」 「小寶貝,我很樂意說明歐漢隆先生不是梅科姆縣公民議會的典型成員。我希望你注意到了我在介紹他時只有寥寥片語。」 「你講得是比較簡短,但阿迪克斯,那個人——」 「歐漢隆先生沒有成見,瓊·露易絲。他是個虐待狂。」 「那麼你為何偏偏讓他上臺呢?」 「是他要求的。」 「你再說一遍?」 「哦,是真的,」她的父親含糊地說,「他去全州各地的公民議會發表演說。他徵求許可,想在我們的會上發言,我們批准了。我倒認為他是收了馬薩諸塞州某個組織的錢——」 她的父親從她面前轉開,眺望窗外。「我一直在試圖使你明白,梅科姆縣的這個議會,不管怎麼說,只是一種防衛手段,以免——」 「防衛,鬼扯!阿迪克斯,我們現在不是在談憲法。我在努力讓你看清一些事。瞧你,你對所有人一視同仁。我這輩子從未見過你像這兒的白人那樣,你在同黑人講話、在要求他們做某些事時,沒有半點背著手的傲慢態度。你同他們講話時,也沒有半點『別越界,黑鬼』的意思。 「可當他們作為一個民族出現時,你卻伸出手擋在他們面前,說:『停下。你們只能走到這兒!』」 「我以為我們一致同意——」 她的話音裡飽含諷刺:「我們是一致同意,他們落後,他們目不識丁,他們肮髒、可笑、懶惰、一無是處,他們幼稚至極,他們愚蠢,他們中的有些人確實如此,但有一件事,我們沒有達成一致,也永遠都不可能達成一致。你拒絕承認他們是人。」 「何以見得?」 「你拒絕給予他們希望。這個世上的任何人,阿迪克斯,任何有頭、有手、有腳的人,生來就在心中懷有希望。你在憲法裡找不到這句話,那是我在上教堂時的某個時刻領悟到的。他們頭腦簡單,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但那不表示他們低人一等。 「你告訴他們,耶穌愛他們,但愛得不多。你在用卑鄙無恥的手段為在你看來對大多數人有益的目標而辯護。你的目標很可能是對的——我覺得我信奉的也是同樣的目標——但你不能把人當作你的工具,阿迪克斯。你不能。希特勒和俄國那夥人已經為他們的祖國幹下了某些天理不容的好事,他們屠殺了數百萬人,使他們……」 阿迪克斯莞爾一笑。「希特勒,呃?」 「你好不了多少。你根本沒好到哪兒去。你只是試圖殘殺他們的靈魂,而不是他們的身體。你只是試圖告訴他們:『瞧,聽話。規矩點。假如你們乖乖的,聽我們的話,你們可以過得不錯,但假如你們不聽我們的,我們什麼也不會給你們,還要拿走我們已經給予你們的東西。』 「我知道這必將是緩慢的過程,阿迪克斯,這一點我再清楚不過了。但我也知道事情必須如此。不知道如果南方有一個『善待黑鬼周』,那會怎麼樣。只需有一個星期,南方人能向他們表現出一些簡單、公平的禮遇。不知道會出現什麼情況。你覺得那會讓他們擺起架子還是開始樹立自尊?你有沒有遭到過白眼冷遇,阿迪克斯?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哦,別告訴我,他們是小孩,感覺不到——我在小時候就感受過,所以成年的小孩也一定能感覺到。一個十足的白眼,阿迪克斯,讓你感覺好像你卑賤得不能與人為伍。在遭受了一百年系統化的非人待遇後,他們今天怎麼能有這麼開化的狀態,我百思不解。我很好奇,要是給他們一個星期的體面,我們可以創造出什麼樣的奇跡。 「說這些話根本毫無意義,因為我知道你絕不會讓步,你永遠不會。你用一種難以表達的方式欺騙了我,但你不必為此感到困擾,因為落人笑柄的是我。你曾是我心目中唯一一個百分百信賴的人,現在完了。」 「我扼殺了你,斯庫特。我非那樣不可。」 「你別再跟我講模棱兩可的欺人之談!你是一位正派、和藹的老紳士,而我將永遠不會再相信你對我說的話。我鄙視你和你的一切主張。」 「好吧,我愛你。」 「你還敢對我講這種話!愛我,哼!阿迪克斯,我會迅速離開此地,我不知道我要去哪裡,但我不會留下。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一個芬奇家的人,或聽說有這樣一個人!」 「隨你的便。」 「你這個兩面派,夾著尾巴的狗雜種!你就坐在那兒,說『隨你的便』,在你已把我打倒在地,踐踏我,啐我以後,你就坐在那兒,說『隨你的便』,當這個世上我曾愛過的一切都——你就坐在那兒,說『隨你的便』——你愛我!你這個狗雜種!」 「夠了,瓊·露易絲。」 夠了,在她尚存信念的日子裡,這是他要求安靜的號令。所以他扼殺我,並把事情扭曲……他怎麼能這樣奚落我?他怎麼能這樣對待我?老天爺,請帶我離開這兒……老天爺,請帶我離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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