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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阿迪克斯,你是在篡改歷史。」

  「不,我沒有。回去看一看我們某幾位建國之父真正信奉的是什麼,那也許對你有益,不要過多地信賴如今人們告訴你他們信奉什麼的話。」

  「你也許是傑斐遜的追隨者,但你不是民主黨人。」

  「傑斐遜也不是。」

  「那麼你是什麼樣的人,自命不凡之徒還是什麼?」

  「是。在談到政府時,我願意接受『自命不凡之徒』這個稱號。我非常希望能在相互寬容、互不相擾的經濟體系下獨立處理自己的事務,我希望我所在的州能獨立當家,不要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在這兒指手畫腳,他們對本地事務幾乎一無所知,更不關心。那個組織在過去五年中更多的是煽風點火——」

  「阿迪克斯,我在過去兩天中見識的事情中,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幹的連一半都沒有。問題在我們。」

  「我們?」

  「沒錯,是我們。你。你們在為州權和我們該有什麼樣的政府爭執不休、慷慨陳詞的時候,想過幫助黑人的問題嗎?

  「我們坐失了良機,阿迪克斯。我們置身事外,讓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介入,因為我們把滿腔怒火發洩在我們知道最高法院會做的事情上,發洩在他們實際做的事情上,我們自然而然地開始喊出『黑鬼』,拿他們出氣,因為我們痛恨政府。

  「事情來臨時,我們不做一點變通,反而轉身逃跑。我們本該努力幫助他們接受適應那個決定,可我們卻像波拿巴撤退似的跑得飛快。我猜這是我們有史以來第一次逃跑,這一跑,我們就輸了。他們能何去何從?他們能求助於誰?在我看來,我們受來自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的罪,還有其他的罪是活該。」

  「我想你說這話不是當真的。」

  「我字字都是說真的。」

  「那麼現在就讓我們根據實際情況來分析這件事。你希望一車車黑人出現在我們的學校、教堂和劇院裡嗎?你希望他們走入我們的天地嗎?」

  「他們也是人,不是嗎?當他們為我們創造財富時,我們十分樂意引進他們。」

  「你希望你的孩子上一所淪落到招收黑人小孩的學校嗎?」

  「街那頭那所學校的教學水平低得不能再低了,你知道的,阿迪克斯。他們有權享有和其他任何人平等的機會,他們有權享受平等的機遇——」

  她的父親清了清嗓子。「聽著,斯庫特,你生氣,因為你看到我在做某些你認為是錯的事,但我想讓你明白我的立場,想盡一切辦法要讓你明白。我只是要告知你一點,僅供你參考,別無其他:就我的閱歷而言,白人是白人,黑人是黑人。目前為止,我還沒聽過一個能改變我這一信念的理由。雖然我已經七十二歲了,但我仍願意聽取意見。

  「嗨,設想一下,假如南方的黑人突然間全被賦予了完整的公民權,那會出現什麼情況?我來告訴你。那將是又一次重建。你希望你的州政府由不懂如何運作政府的人來運作嗎?你希望這個鎮子由——好,先等一等——韋羅貝是個壞蛋,我們瞭解這一點,但在我們認識的黑人裡,有誰的學識和韋羅貝一樣嗎?澤布可能當上梅科姆鎮的鎮長。你希望某個能力和澤布差不多的人來管理小鎮的錢款嗎?我們寡不敵眾,你知道。

  「寶貝,你似乎沒明白,南部這兒的黑人作為一個民族,仍處於幼年期。你應該清楚這一點,你從小到大都看在眼裡。在向白人靠攏方面,他們取得了了不起的進步,但他們還差得遠。他們進展順利,在以他們能承受的速度往前走,他們中有投票權的人比以前增多了。結果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橫插一腳,提出異想天開的要求和草率的治理方案——不願讓對南方日常問題一竅不通的人來教導南方該如何對待他們自己的人民,這有錯嗎?

  「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不關心黑人是自己擁有土地還是租借土地,他的收成如何,也不關心他有沒有努力學習一門手藝,自力更生——什麼都不管,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關心的只是那人的投票權。

  「因此,你能因為南方想要抵抗那些人的入侵而大加指責嗎?他們顯然對他們的種族感到羞恥,欲除之而後快。

  「你在這兒長大,過著你一直在過的那種生活,怎麼會只看到有人踐踏第十修正案這一面?瓊·露易絲,他們在試圖摧毀我們——你的頭腦跑哪兒去了?」

  「就在這兒,在梅科姆鎮。」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就在這兒,在你的屋簷下長大,我從來不瞭解你內心的想法,我只聽你講的話。你忘了告訴我,我們天生優於黑人,拜他們滿頭鬈髮的腦袋所賜;你忘了告訴我,他們能夠達到這個程度,但僅止於這個程度;你忘了告訴我昨天歐漢隆先生告訴我的事。會上,以居高臨下的口氣說話的人是你,但你卻讓歐漢隆先生把你的意思表述出來。你既是懦夫,也是勢利小人和暴君,阿迪克斯。在講到公平正義時,你忘記說明,公平正義是某種與人無關的東西——

  「今早我聽見你談及澤布的兒子……與我們的卡波妮、與她曾和我們的關係,以及她曾對我們多麼盡心盡職一概無關——你看到的是黑鬼,看到的是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你在平衡權益,對嗎?

  「我記得你辯護的那起強姦案,但我搞錯了要領。沒錯,你熱愛正義,逐條記錄在辯護狀上的抽象的正義——與那個黑人青年無關,你只是喜歡一份簡單明瞭的辯護狀。他的利益與你條理清晰的頭腦相抵觸,所以你必須從混亂中理出頭緒。那是你的一種強迫症,現在你自作自受——」

  她站了起來,手扶著椅背。

  「阿迪克斯,我把話丟給你,我會細細地講清楚:你最好去提醒你的後生朋友,假如他們想要維持我們的生活方式,請從家裡做起。不是從學校、教堂或別的地方,而是從自己家裡做起。告訴他們,並用你黑白不分、道德敗壞、誤入歧途、喜愛黑鬼的女兒作為你的例子。搖著一口鐘到我面前說:『行為不檢!』把我當作你的過失示眾,把我示眾:瓊·露易絲·芬奇,受同學中白人敗類各種鬼話的挑唆,要早知道她會受這些惡劣的影響,都不會讓她去上學。她視為神聖信條的一切皆是她在家從她父親身上學來的。你在我心中播下了種子,阿迪克斯,現在你自作自受——」

  「你要講的話講完了嗎?」

  她冷笑了一聲。「還不到一半。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對我的所作所為。你騙了我,你把我趕出家門,現在我眾叛親離,但也好——梅科姆鎮再無我的容身之所,永遠不會有別的地方給我家的感覺。」

  她的聲音變得嘶啞。「老天在上,你為什麼不再婚呢?娶一個出身良好、頭腦愚笨的南方淑女,循規蹈矩地撫養我長大?把我改造成一個滿臉堆笑、滿嘴甜言蜜語的如花女子,撲閃著睫毛,交叉雙手,除了圍著她們的小老公轉別無他求。那樣我至少可以無憂無慮。我將是百分百地道的梅科姆人;我將過完我卑微的一生,讓你享受含飴弄孫之樂;我會像姑姑一樣攤開身子,在前廊上給自己打扇,然後含笑九泉。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正義與正義、對與對之間的區別?你為什麼不?」

  「我認為沒有那個必要,現在我依然這麼認為。」

  「哦,那是必要的,而且你心裡清楚。上帝啊!說到上帝,你為什麼不明明白白告訴我,上帝創造了種族,把黑人安置在非洲,就是要把他們拴在那兒,讓傳教士跑去告訴他們,耶穌愛他們,但打算叫他們留在非洲?我們把他們運到這兒,根本就是一個天大的錯誤,所以錯在他們!耶穌愛眾生,但人分不同種類,每一類,各有圍欄把他們圈起來,照耶穌之意,任何人可以想走多遠走多遠,但必須在那圍欄之內——」

  「瓊·露易絲,回到現實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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