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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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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奇博士望著天花板。「我的侄兒傑姆,」他慢悠悠地說,「不是和他叔公的兒子的妻子的遠房表妹訂了婚嗎?」 她用手蒙住眼睛,氣鼓鼓地思索著。「沒錯。」她最後說,「傑克叔叔,我認為你做了一個不合邏輯的推論,但我完全不能肯定這麼說對不對。」 「其實,都是一回事。」 「可我找不到中間的聯繫。」 芬奇博士把手放在桌上。「那是因為你不看,」他說,「你從未睜開過你的眼睛。」 瓊·露易絲跳了起來。 她的叔叔說:「瓊·露易絲,時至今日,在梅科姆縣,生活著每個有過一口氣的笨頭笨腦的凱爾特人、盎格魯人和撒克遜人的副本。你還記得斯坦利教長嗎?」 她的思緒回到過去,那些時光沒有盡頭的日子。她在這間屋裡,面前是溫暖的爐火,有人捧著發黴的書念給她聽。她叔叔的聲音一貫低沉雄渾,或在情不自禁的笑聲中變成高八度。那位神思恍惚、頭髮毛茸茸的矮小牧師和他壯碩的妻子浮現在她腦海中。 「他有沒有讓你想起芬克·休厄爾?」 「完全沒有。」她說。 「用一下腦子,丫頭。既然你不用腦子,那麼我給你一個提示。斯坦利在擔任西敏寺的教長時,幾乎挖遍了修道院裡每個人的墓,以找尋詹姆斯一世的遺骸。」 「哦,我的天哪。」她說。 大蕭條時期,芬克尼·休厄爾先生——一位多年來以其思想獨立而聞名的梅科姆居民,挖開他親祖父的墳墓,拔下他所有的金牙,用來付清抵押貸款。縣治安官要以盜墓和藏金罪逮捕他,芬克尼先生搬出抗辯的理論:假如他自己的祖父不歸他所有,那麼歸誰?縣治安官說,M.F.休厄爾老先生葬在公有土地裡,可芬克尼先生惱火地說,他認為那是他家的墓地、他的爺爺和他爺爺的牙齒,因而拒絕束手就擒。梅科姆鎮的輿論站在他這一邊:芬克尼先生是位誠實正直的人,他在盡力償還他的債務,法律對他的干涉到此為止。 「斯坦利的掘墓行為具有史上最高尚的動機,」芬奇博士沉吟著說,「但他們的思維恰恰一樣。你無法否認,他邀請了每一位他能找得到的異端人士來修道院講道。我相信他曾發聖餐給安妮·貝贊特夫人。你還記得吧,他支持科倫索主教。」 她記得。科倫索主教,他對每件事的看法,在當時都被認為是謬論,放在今天則過時落伍,他是那位小個頭教長的特別寵兒。神職人員每次聚在一起,科倫索便是激烈辯論的對象,而且斯坦利曾在教士會議上發表過一次鏗鏘有力的演說,捍衛科倫索主教,質問全體會眾難道沒有意識到,科倫索是唯一不辭辛勞把《聖經》翻譯成祖魯語的殖民地主教,那比其餘人所做的貢獻可大多了。 「芬克尼就和他一樣,」芬奇博士說,「他在大蕭條最嚴重的時期訂閱《華爾街日報》,看誰敢講什麼。」芬奇博士咯咯輕笑,「郵局的傑克·傑多幾乎每次在把郵件拿出來時都一陣哆嗦。」 瓊·露易絲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叔叔看。她坐在他的廚房裡,身處原子時代中期,在她意識的最深處,她明白,芬奇博士的比較句句在理。 「就和他一樣,」芬奇博士說,「或以哈麗雅特·馬蒂諾為例——」 瓊·露易絲覺得自己正在湖區裡踩水。她掙扎著把頭探出水面。 「你記得E.C.B.富蘭克林夫人嗎?」 她記得。她在歲月中摸索找尋馬蒂諾小姐,但E.C.B.夫人不難憶起:她記得一頂用鉤針編織的蘇格蘭式便帽,一條用鉤針編織的連衣裙,隱約露出裡面用鉤針編織的粉紅色內褲,以及用鉤針編織的長筒襪。每個星期六,E.C.B.夫人從她的「梔子花矮林」農場步行三英里去鎮上。E.C.B.夫人寫詩。 芬奇博士說:「記得那些二流女詩人嗎?」 「記得。」她說。 「嗯?」 她童年時在《梅科姆論壇》報社當過一陣子小助手,目睹過幾次爭吵,包括最後一次,發生在E.C.B.夫人和安德伍德先生之間的爭吵。安德伍德先生是一位老派的印刷工,不能容忍無稽之談。他整日在一台巨大的黑色萊諾整行排版機旁工作,間或拿起一把一加侖容量的水壺喝一口提神,裡面裝的是無傷大雅的櫻桃酒。一個星期六,E.C.B.夫人潛入報社,帶來一篇感情四溢的作品,安德伍德先生表示,他不能用這樣的作品來讓《梅科姆論壇》報蒙羞——那是一篇詩歌體裁的母牛訃聞,開頭是: 哦,不再屬我的乳牛 汝碩大而棕色的眼眸…… 而且中間幾度嚴重違背基督教哲學。安德伍德先生說:「母牛不上天堂。」E.C.B.夫人反駁:「這頭牛上。」並解釋詩的不拘一格。安德伍德先生這輩子刊發過不知多少種類的紀念詩,他說,這篇他還是不能印,因為褻瀆了上帝,而且不合格律。盛怒之下,E.C.B.夫人撬開一個排字架,比格斯商店的廣告在辦公室裡撒了一地。安德伍德先生像鯨魚似的吸了一口氣,當著她的面喝了一大口櫻桃酒,吞了下去,在去縣府大樓廣場的途中一路詛咒她。自那以後,E.C.B.夫人的詩歌創作變成了自娛自樂。全縣人覺得這是一大損失。 「現在,你是否願意承認,這裡面存在某種微弱的聯繫,不一定是在兩個怪人之間,而是和一種——嗯——存在於對岸某些地區的普遍的思維方式有關?」 瓊·露易絲舉手投降。 芬奇博士與其說是在同他的侄女講話,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十八世紀七十年代,過激的言論來自何處?」 「弗吉尼亞州。」瓊·露易絲說,把握十足。 「還有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在我們陷入今天的局面以前,是什麼使每個南方人在看報和聽新聞廣播時懷著一種特殊的恐懼?歸根結底就是部族情緒,親愛的。那些英國人,他們也許是狗娘養的,但他們是狗娘養的自己人——」 芬奇博士發現自己講錯了話。「言歸正傳,」他趕緊說,「回到十九世紀初的英國,在某個變態發明機器以前。那兒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瓊·露易絲不假思索地回答:「一個由公爵和乞丐組成的社會——」 「哈!你沒像我想像的那麼朽木不可雕也,假如你還記得卡羅琳·蘭姆這個可憐人的話。你差不多明白了,但還不透徹:那基本是一個農業社會,有少數地主和大批佃戶。那麼,戰前的南方又是什麼情況呢?」 「一個農業社會,有少數大地主、大批自耕農和奴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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