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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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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確。暫時把奴隸排除在外,你得出什麼?幾十個像韋德·漢普頓這樣的人,數以千計的小地主和佃戶。南方在傳統和社會結構上是一個小英國。那麼,搏動在每個盎格魯—撒克遜人心中那股唯一的力量是什麼?別退縮,我知道現今這是一個難聽的字眼——在他停止標榜自己是保守派以後,不論他的人生境遇或地位如何,不論有什麼愚昧的障礙。」 「他很驕傲。他有幾分頑固。」 「你說得對極了。還有呢?」 「我——我不知道。」 「是什麼使得一盤散沙、不成氣候的南部聯軍苟延殘喘?是什麼使其如此不堪一擊,卻又如此強大,創造了奇跡?」 「呃——羅伯特·E.李?」 「我的天啊,丫頭!」她的叔叔吼道,「那是一支由散兵游勇拼湊起來的軍隊!他們走出農場,邁向了戰場!」 芬奇博士掏出他的眼鏡戴上,斜抬起頭,像研究一樣稀有標本似的打量她。「沒有一種機器,」他說,「能在被碾成齏粉後自行重組,恢復運作,但那些乾枯的骨骸死而復生,進軍,大踏步地進軍。為什麼?」 「我猜是因為奴隸、關稅等等之類的原因。這個問題,我從未深入想過。」 芬奇博士輕聲說:「耶和華上帝啊。」 他走到灶台旁,把火關小,咖啡壺安靜下來。看得出來,他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氣。他倒出兩杯滾燙的黑咖啡,端到桌上。 「瓊·露易絲,」他冷冷地說,「南方也就是百分之五多一點的人見過奴隸,有奴隸的人就更少了。所以,必然是有某些東西激惱了其他百分之九十五的人。」 瓊·露易絲木然地看著她叔叔。 「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年來,你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感共鳴——這片地區是一個獨立的國家嗎?無論這兒的政治紐帶是什麼,這就是一個擁有自己的人民、存在於國家之內的國家。一個高度矛盾的社會,不平等的程度讓人驚恐,卻有成千上萬的個人榮譽如夜空中的螢火蟲一般閃閃發光。還從未有過一場為如此繁多的理由而戰的戰爭,而所有這些理由又凝聚成一個清澈如鏡的理由。他們為了維護他們的身份而戰。他們的政治身份,他們的個人身份。」 芬奇博士的聲音緩和了下來。「在如今這個擁有噴氣式飛機、戊巴比妥攝入過量的時代,為了諸如身份地位之類無足輕重的東西血戰到底似乎是愚蠢而不切實際的。」 他眨了眨眼。「不,斯庫特,那些衣衫襤褸、愚昧無知的人戰鬥到幾近滅絕,為的是堅守某些現今似乎僅屬藝術家和音樂家的特權。」 隨著談話的延續,瓊·露易絲奮不顧身地撲向她叔叔的戰車:「那已經過去——近一百年了,先生。」 芬奇博士咧嘴一笑。「真的過去了嗎?這取決於你怎麼看。假如你是坐在巴黎的人行道上,你肯定會表示同意。但請再想一想。這個弱旅之師的殘部留有子孫——上帝啊,他們繁衍了多少後代——南部在重建時期只發生了一項永久性的政治變化:奴隸制不復存在了。首先,這兒的人和以前沒有兩樣——在某些方面,他們更變本加厲了。他們永遠打不死。他們被碾碎,壓進泥土裡,然後又冒出來。冒出的是污穢的鄉村貧民區,冒出的偏偏是最醜惡、最無恥的一面——在經濟上與解放了的黑人公開競爭的那類白人。 「長年累月,在這類人心中,相對于他們的黑人兄弟,他們唯一的優勢便是皮膚的顏色。他們一樣肮髒,他們身上一樣有臭味,他們一樣貧窮潦倒。時下,他們得到的比他們這輩子擁有過的都要多,他們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教養,他為自己洗刷了每一項汙名,但他緊緊抱著殘存的恨意無所事事……」 芬奇博士起身加了些咖啡。瓊·露易絲望著他。好傢伙,她心想,我自己的祖父就參加過那場戰爭,傑克叔叔和阿迪克斯的爸爸。他是獨生子。他看著屍體堆積成山,望著鮮血匯成小河,流下希洛山…… 「好吧,斯庫特,」她的叔叔說,「瞧,此時此刻,一種和這兒格格不入的政治哲學正強加於南方,南方不願意接受——我們不知不覺陷入了相同的泥潭。毫無疑問,歷史正在重演,毫無疑問,人最不可能在歷史中尋找教訓。我衷心希望,這將是一次相對沒有流血的重建。」 「我沒明白。」 「看看這個國家其餘的地方。照南方的思路,那些地方早已覆亡。相沿成習的古老的財產觀念——人們擁有的產權和對該財產所負有的責任——幾乎已廢絕。人們對政府職責的看法發生了變化。無產者崛起,要求並取得了他們應得的份額——有時比他們應得的還要多;有產者受到限制,不許得到更多。保障你免於晚景淒涼的不是你自發的努力,而要靠政府——政府說,你贍養自己我們不放心,所以我們會替你積蓄。所有這類稀奇古怪的小事,已構成這個國家政府的核心。美國是一個原子時代的美麗新世界,而南方才剛開始它的工業革命。在過去的七八年裡,你有沒有環顧四周,發現這裡新增了一個階級的人?」 「新增的階級?」 「天哪,孩子。你身邊的佃農到哪兒去了?去了工廠。你身邊的田間雇工到哪兒去了?也去了工廠。你難道不曾察覺,在鎮的另一邊,住在那些小白屋裡的人是誰嗎?梅科姆鎮的新興階級。就是那些和你一塊兒上學、在小小農場長大的男孩女孩。你自己的同輩。」 芬奇博士抽了抽鼻子。「那些人在聯邦政府那兒很吃香。政府借錢給他們蓋房子,因為他們在政府的軍隊中服役而向他們提供免費教育,出錢讓他們安度晚年,在他們失業時保證他們幾周的生計——」 「傑克叔叔,你是一個憤世嫉俗的老頭。」 「憤世嫉俗,少來。我是個健康的老頭,從憲法出發,不信任大劑量的家長式統治和政府管理。你的父親也一樣——」 「倘若你告訴我,權力導致腐敗,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我會把這杯咖啡潑到你身上。」 「對於這個國家,我唯一擔心的是,有一天,政府會面目可憎到把地位最卑微的國民踐踏在腳下,這樣的話,在這兒生活就很沒意思了。放眼這陳腐的世界,美國唯一仍舉世無雙的地方在於,一個人的頭腦可以決定他能走多遠,或者假如他想下地獄也可以,但那樣的日子也不長了。」 芬奇博士露齒一笑,神似一隻友好的鼬鼠。「墨爾本子爵曾經說過,政府真正的職能是防止犯罪和維持契約關係,對此我想添加一項,因為我不情願地發現我生活在二十世紀:制定共同防務。」 「那是一個含糊的說法。」 「的確是。這留給我們非常多自由發揮的空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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