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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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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看見她時,站直身子,從門廊邊緣向內退,站成一隊。男人們摘下各自的帽子,穿圍裙的那個女人十指交叉,把手放在圍裙裡面。 「早上好,澤布。」瓊·露易絲說。 澤布打破隊形,向前邁步。「你好喲,瓊·露易絲小姐。我們不知道你回來了。」 瓊·露易絲敏銳地察覺到那些黑人在看她。他們站著,沉默而恭敬,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她說:「卡波妮在家嗎?」 「在,瓊·露易絲小姐,媽媽在屋裡。要我去叫她來嗎?」 「我可以進去嗎,澤布?」 「可以。」 那些黑人往兩邊分開,給她讓出進前門的路。澤布搞不清禮數,打開門站到後面,請她進去。「帶路吧,澤布。」她說。 她跟著他走進一間昏暗的小會客室,裡面繚繞著麝香般的芬芳,來自乾淨的黑人、鼻煙和愛心牌髮乳。幾個模模糊糊的身影在她走進去時站起身來。 「這邊,瓊·露易絲小姐。」 他們走過一條細小的過道,澤布輕叩一扇沒有刷過漆的松木門。「媽媽,」他說,「瓊·露易絲小姐來看你了。」 門輕輕地開了,澤布的妻子把頭探了出來。她走到過道裡,那狹小的空間剛好容下他們三人。 「你好,海倫,」瓊·露易絲說,「卡波妮怎麼樣?」 「她痛不欲生,瓊·露易絲小姐。弗蘭克他以前從未出過岔子……」 所以,是弗蘭克。在她所有形形色色的子孫裡,卡波妮最引以為傲的就是弗蘭克。他在塔斯基吉學院的候補錄取名單裡。他是天生的管道工,會修理任何有水從中間流過的東西。 海倫靠在牆上,因懷過多個孩子而腹部下垂,身形顯得笨重。她光著腳。 「澤布,」瓊·露易絲說,「你和海倫又在一起了?」 「是的,」海倫平靜地說,「他老了,玩夠了。」 瓊·露易絲朝澤布微笑,他一副羞怯的模樣。瓊·露易絲這輩子也理不清澤布的家譜。她猜海倫應該是弗蘭克的母親,但她拿不准。她很確定海倫是澤布的第一任妻子,並確信她是他的現任妻子,但這中間有過多少任呢? 她記得阿迪克斯在他的辦公室裡講起過這對夫婦,那是多年以前,他們去他那兒辦離婚手續。阿迪克斯試圖調解,問海倫,她是否願意重新接受她的丈夫。「決不,芬奇先生,」她慢悠悠地回答,「澤布,他一直到處拈花惹草。他已經不喜歡我了,我不要一個不喜歡我的丈夫。」 「我能見見卡波妮嗎,海倫?」 「可以,儘管進去吧。」 卡波妮坐在房間壁爐旁一角的一張木搖椅上。房間裡放了一個鐵床架,上面鋪著印有雙喜環花樣的棉被,已經褪色了。牆上有三幅巨大的鑲鍍金相框的黑人照片和一本可口可樂的日曆。簡陋的壁爐臺上擺滿了色彩鮮豔的小藝術品,有石膏的、瓷的、黏土的和乳白玻璃的。電線上吊著一個裸露的燈泡,從天花板上懸掛下來,燈泡亮著,把輪廓分明的人影投在壁爐後面的牆上和卡波妮所坐的角落裡。 她看起來那麼瘦小,瓊·露易絲想,以前的她是多麼高大。 卡波妮老了,她瘦骨嶙峋。她的視力衰退,戴了一副黑框眼鏡,與她暖棕褐色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她寬大的手放在腿上,瓊·露易絲進去時,她舉起雙手,張開手指。 在看到卡波妮瘦骨嶙峋的手指的那一刻,瓊·露易絲一陣喉嚨發緊。那些手指,在瓊·露易絲生病時曾如此溫柔,在她犯錯時硬如烏木,那些手指,在很久以前履行了充滿微妙複雜之愛的職責。瓊·露易絲把那雙手貼在自己的嘴邊。 「卡爾。」她說。 「坐下,寶貝,」卡波妮說,「有椅子嗎?」 「有,卡爾。」瓊·露易絲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的老朋友面前。 「卡爾,我是來對你說——我來對你說,假如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事,請務必告訴我。」 「謝謝你,小姐,」卡波妮說,「據我所知沒有。」 「我想告訴你,芬奇先生今天一早就收到了消息。弗蘭克讓縣治安官打電話給他,芬奇先生會……幫他的。」 話到了她的嘴邊卻說不出來。換作前天,她會自信地說出「芬奇先生會幫他的」,阿迪克斯能將黑夜變成白晝,她對此很有把握。 卡波妮點點頭。她昂著頭,眼睛直盯著前方。她看不清楚,瓊·露易絲想,我不知道她幾歲了,我從來都不知道她的確切年齡,我懷疑她自己也不知道。 瓊·露易絲說:「別擔心,卡爾。阿迪克斯會竭盡全力的。」 卡波妮說:「我知道他會,斯庫特小姐。他每次都竭盡全力。他總是行事端正。」 瓊·露易絲張大嘴巴,盯著這位老婦人。卡波妮正襟危坐,像在正式場合一樣,伴隨而來的還有稀奇古怪的文法。瓊·露易絲不可能不注意到這一點,除非地球停止轉動,除非樹木結冰,除非大海交出它埋葬的死人。 「卡波妮!」 她依稀聽見卡波妮的說話聲:「弗蘭克,他做錯了……他要為此付出代價……我的孫兒。我愛他……可他要去坐牢了,不管有沒有芬奇先生……」 「卡波妮,別說了!」 瓊·露易絲站起身。她感覺眼淚湧了上來,茫然地朝窗戶走去。 卡波妮沒有動。瓊·露易絲轉過身,看見她坐在那兒,好像在平穩地吸氣。 卡波妮用的是待客的虛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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