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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被告們的名字不在名單裡面,這說明她們屬￿留下來的女看守之列。既然把女看守們留下來是為了阻止囚犯們逃跑,這說明從教士住宅搶救傷員並把他們送到野戰醫院的工作還沒有全部結束。從報告中可以看出,那些留守下來的女看守讓教堂裡的大火肆意瘋狂地燃燒,並堅持不打開教堂的大門。在那些被留下來的女看守中間,正如從報告中可以看到的那樣,有這幾位被告在內。

  不,根本不是這麼回事。被告們一個接著一個地這樣說。他們說那篇報告是錯的。報告裡講,被留下的女看守的任務是阻止火勢的蔓延,只憑這一點就可以看到那篇報告的荒謬。她們怎麼能來完成這項任務。這是胡說八道,而且另外的一項任務,即阻止囚犯趁火逃跑,同樣也是胡說八道。阻止逃跑?好像她們不必要照料自己人了似的,也好像不能去照料囚犯了似的,好像沒有任何人可以跑掉似的。不!那篇報告把她們那天晚上的所作所為,她們的功績和所遭受的痛苦,完全顛倒了。怎麼會有這樣一篇如此錯誤的報告?她們也都自稱不知道。

  輪到那位慢條斯理、尖酸刻毒的被告人時,她說她知道。「您問她吧!」她用手指著漢娜說:「是她寫的那篇報告,她有罪,只她一人有罪,她在報告中隱瞞了自己而想把我們扯進去。」

  審判長就此問了漢娜,不過,那是他的最後的問題。他的第一個問題是:「您為什麼沒有把門打開?」

  「我們在……我們要……」漢娜在尋找答案,「我們不知道該怎樣幫助他們才是。」

  「你們不知道該怎樣幫助他們才是?」

  「我們當中的一些人死掉了,一些人開小差了。他們說,他們要把傷員送往野戰醫院,然後再返回來。但是他們心裡明白他們不會再回來了,我們對此也十分清楚。也許他們根本就沒去野戰醫院,傷員們的傷勢並非十分嚴重。他們還說,傷員需要地方,他們正好沒有什麼東西……正好不願帶著這麼多的女人一起走,否則我們也一起走了。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兒。」

  「您都幹了什麼?」

  「我們不知道該做什麼,一切都發生得很快。教士住宅起火了,還有教堂的塔頂。男人們,還有小汽車開始時還都在,隨後他們就離開了。轉眼之間只剩下我們和教堂裡的女囚。他們給我們留下了一些武器,但是我們不會用。假使我們會用它們的話,這對我們幾個女人來說又能幫上什麼忙呢?我們該如何看守住這麼多的女囚呢?走起路來長長的一列,就是緊湊一起也夠長的,看守這樣長的隊伍,需要比我們這幾個女人多得多的人力。」漢娜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後她們開始喊叫起來,而且越來越嚴重。如果我們此時把門打開讓所有的人都跑出來的話

  審判長等了一會問:「您害怕嗎?您害怕被囚犯們戰勝嗎?」

  「囚犯會把我們……不,不會。但是,我們怎樣才能使她們重新就範呢?那一定會亂作一團的,我們一定對付不了這種局面,而且一旦她們企圖逃跑的話…·」

  審判長又等了一會兒,但是,漢娜沒有把那句話說完。「您害怕一旦逃跑的事情發生,您會被捕,會被判決,會被槍斃嗎?」

  「我們當然不會輕易地讓她們逃跑的,我們就是幹這個的……我的意思是我們一直都在看守她們,在集中營,在行軍的路上。我們看守她們的意義所在正是不讓她們逃跑。正因為如此,我們才不知道如何做是好,我們也不知道有多少囚犯在後來的日子裡能活下來。已經死了那麼多了,剩下這些活著的也已經如此虛弱……」

  漢娜注意到,她所說的事情無助於事,但是她又沒別的可說。她只能盡力而為他說好她所要說的事情,更好地去描述,去解釋。但是她說得越多,事情對她就越糟糕。由於她感到進退維谷,就又轉向了審判長問道:

  「要是您的話會怎麼做呢?」

  但是,這一次她自己也知道她不會得到回答。她不期待回答,沒有人期望得到一個回答。審判長默不作聲地搖著頭。

  不是人們對漢娜所描述的那種不知所措和無助的情形無法想像。那個夜晚的情景:寒冷,冰雪,大火,教堂裡女人的喊叫,那些曾命令她們和陪同她們的人的逃之夭夭。在這樣的情況下,把囚犯放出來該會是什麼樣子呢!但是,認為當時這些被告的處境確實很難就可以相對減輕她們的罪責嗎?人們就可以對她們的行為不那麼感到震驚了嗎?就可以把它看做是在一個寒冷的冬夜裡,在一條人煙稀少的道路上發生的一場造成人員傷亡的車禍,而認為人們在這種情況下本來不知道如何是好?或者,這是不是反映了我們都應該擔負的兩種責任之間的矛盾呢?人們可以這樣做,但是人們不願意去想像漢娜所描述的情景。

  「報告是您寫的嗎?」

  「我們在一起商量了該寫什麼,我們不想把責任都推到那些開小差的人的身上,但是我們也不想把責任都攬到我們自己身上。」

  「您說,你們一起商量了。誰執的筆呢?」

  「稱!」另外的那位被告又用手指著漢娜。

  「不,我沒有寫。誰寫的,這重要嗎?」

  一位律師建議請一位鑒定專家對報告的字體和被告人史密蘭女士的字體進行比較鑒定。

  「我的字體?您想要我的字體……」

  審判長、那位律師還有漢娜的辯護律師在討論了一個人的字體超過十五年之後是否還能保持它的同一性,是否還能讓人辨認出來。漢娜注意聽著,幾次想插話說什麼,或者要問什麼,越來越坐立不安。最後她說:「您不需要請鑒定專家,我承認報告是我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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