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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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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我的生活在那個夏天不再僅僅是圍繞地、學校和學習循環了。下午去她那裡時,我常常是遊完泳才去,這樣的情況越來越多。在游泳池,我們男女同學聚集在一起,一起做作業,踢足球,打排球,玩三人玩的戲牌,一起調情嬉鬧。我們班裡的課餘生活都在那裡度過。去那裡和屬那裡對我來說很重要。我視漢娜的工作時間而定,或者比其他人晚來或者早走。我知道,這對我的名聲沒有什麼壞處,相反,別人都覺得我挺有趣。我也知道,我什麼也沒錯過。可我經常還是有種感覺,好像剛好在我不在時發生了什麼事,但鬼知道是什麼事。我是否比呆在漢娜那兒更願意呆在游泳池?這個問題,我很長時間裡都不敢對自己提出來。但是,我在七月裡的生日卻是在游泳池慶祝的。生日過得很遺憾,漢娜筋疲力盡、心情很不好地接待了我,她不知道那天是我的生日。當我問起她的生日時,她說了十月二十一日,並沒有問起我的生日。不過,她的情緒也不比她平時精疲力盡時更壞。但是,她不佳的情緒令我生氣。我希望離開這兒去游泳池,去我的男女同學們那兒,去和他們輕鬆地聊天說笑,嘻鬧調情。當我也表現出壞情緒時,我們又陷入了爭吵。當漢娜不理睬我時,我又害怕失去她了,我低三下四地向她賠不是,直到她把我摟到懷裡為止,但是我卻滿腔怨恨。 15 後來我開始背叛她。 不是我洩露了我們之間的秘密或者出漢娜的醜。我不該講的,什麼都沒有講,該講的我也什麼都沒講。我沒有透露我和她的關係。我知道否認是不明顯的、變相的背叛。一個人是否能保守秘密或者是否不承認一件事,是否替他人著想,是否能避免尷尬和令人生氣的場面,從外表上是看不出來的。但是,這個隱瞞心事而不宜的人對此是一清二楚。否認——變相的背叛,會使我們的關係失去基礎。 我已不記得了,我第一次否認漢娜是什麼時候。夏日的午後,游泳池把我們同學之間的關係發展為朋友的關係。在新班上,除了我的鄰桌以外——他是我原來班上的同學,我尤其喜歡像我一樣喜愛歷史和文學的霍爾格·施呂特,我們很快就成為知己。他不久也和索菲成了好朋友。索菲住得離我家不遠,這樣我和她去游泳池同路。起初,我心想,我和朋友之間的信任程度還不足以使我向他們敞開心扉講述我和漢娜的關係,後來,我又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和恰如其分的言辭。再往後,當別人都講述年輕人的秘密時,我再講述漢娜就太遲了。我想,這麼晚了才講述漢娜一定會給人造成一種錯誤的印象。我沉默了這麼長時間是因為我們的關係在其他人看來不正常而且我感到內疚,可是我知道我隻字沒提漢娜是對她的背叛,我這樣做似乎是想讓朋友們知道什麼是我生活中重要的事情,實際上也是在自欺欺人。 儘管他們注意到我不是很坦率,但這並未改變我的緘口。有一天晚上,我和索菲在回家的路上遇上了一場大雷雨。我們躲到了新家園,在一座園圃的門簷下避雨。當時那裡還尚未建大學樓,只是田園。當時,電閃雷鳴,風雨交加,下著豆大的雨點,與此同時,氣溫驟然降了五度左右。我們冷得要命,我一手摟著她。 「喂?」她並不看著我而是望著外面的雨對我說。 「什麼?」 「你病了很久吧,是黃膽病。這就是你在忙碌的事情嗎?你害怕再也恢復不了健康嗎?醫生們是怎麼說的呢?你必須每天去醫院換血或者輸液嗎?」 把漢娜當做病,我感到可恥。可是要談起漢娜我又實在無法啟齒。「不,索菲,我的病已經好了,我的肝膽也正常,如果我願意,一年後我甚至可以喝酒,但我不想喝。我要……」漢娜使我忙忙碌碌,但我不想提漢娜。「我為什麼晚來或早走是因為其他事情。」 「你不想就此談一談嗎?或者你實際上想談卻又不知道如何談?」 我不想談,還是不知道怎樣談?這個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但是,當我倆站在電閃雷鳴、劈啪作響的雨中時,在都凍得發抖又相互可以取點暖的時候,我有一種感覺,那就是我對她,也只有對她才能提到漢娜。「也許下一次我能講吧。」 但是,再也沒有這樣的下一次了。 16 我一直都不知道漢娜不上班而我們又不在一起時她做什麼。問起她這個問題,她就駁回我。我們沒有共同的生活世界,她在她的生活中給我留有了她想給予我的一席之地,對此我該滿足了。如果我想知道更多一點,不過是更多一點,那就是膽大妄為了。如果我們在一起感到特別地心滿意足時,我有一種感覺,現在什麼都可以問也允許問,可隨之卻出現了這樣的情況:她不拒絕回答我的問題卻繞開我的問題。「你怎麼什麼都想知道,小傢伙!」或者她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你想讓它被打出洞來嗎?」或者她掰著手指數:「我要洗衣服,熨衣服,打掃衛生,買菜做飯,要把李子從樹上搖晃下來,還要把它們抬起來運回屋裡,儘快把它們做成果醬,否則的話,這個小東西就吃了。」她把左手的小拇指放到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間,「否則的話,它一個人就給吃光了。」 我也從來沒有與她不期而遇過,在街上,或者在商店裡,在電影院,在一些如她所說的經常喜歡去的地方,或在最初的幾個月裡我總想和她一起去而她不願意去的地方。有時我們談論我倆都看過的影片。她毫無選擇地看所有的影片,從德國的戰爭片到家鄉片,從西部片到新浪潮派。我喜歡看好萊塢影片,不論是描寫古羅馬的還是西部片都喜歡。有一部西部片我們兩人都特別喜歡,裡查德·魏德馬克扮演一名司法官,他第二天早上必須要和人決鬥而且註定要戰敗。晚上,他來到多夢西·馬隆的門前,她徒勞地勸其逃離。她把if打開:「你現在要做什麼?你為了一個晚上不要命了嗎?」當我滿懷急切的渴望去漢娜那兒時,她有時戲弄地對我說:「你現在要做什麼?為了一個小時你不要命了嗎?」 我僅有一次與漢娜不期而遇。那是七月底或八月初,放暑假的前一天。 有好幾天,漢娜的情緒都極不尋常,她任性粗暴同時明顯地處於一種使其極端痛苦、敏感和脆弱的壓力之下。她在極力控制自己,好像要避免在壓力下徹底崩潰。我問她是什麼事情使她如此痛苦,她對此的反應是沒好氣地對待我。我不知如何是好,無論如何我不僅感覺到她對我的訓斥而且也感覺到了她的無助。我儘量去陪伴她同時又儘量少打擾她。有一天,這種壓力不見了。於是,我想漢娜又和從前一樣了。我們朗讀完《戰爭與和平》之後沒有馬上開始朗讀另一本書,我已答應這事由我來管,並帶了很多書來挑選。 但是她不想挑,「讓我來給你洗澡,小傢伙。」 走進廚房裡,我感到身上像加了一層厚布一樣的悶熱,但是,那不是夏日裡的悶熱。漢娜打開了熱水爐,她讓熱水淌著,在裡面加了幾滴洗澡的香料之後給我洗澡。在那件淺藍色的花罩裙下,她沒有穿內褲。那件罩裙在潮濕的空氣中貼在了汗淋淋的身上。她把我撩逗得興奮不已。當我們做愛時,我感到她要讓我體驗到到目前為止所有的感受,直到我不能承受為止。她對我還從來沒那麼傾心過,但又不是絕對傾心,她對我從來沒有絕對傾心過。但是,那情景就好像她要和我一起溺死一樣。 「現在去你的朋友們那兒吧!」她和我告別之後,我就走了。房屋之間、田園之上都籠罩著炎熱,柏油馬路被曬得閃閃發光。我昏昏沉沉地去了游泳池,那裡,孩子們玩耍的喊叫聲、戲水的劈劈啪啪聲傳到了我耳中,好像來自很遙遠的地方。總而言之,我好像在穿過一個不屬我的,我也不屬它的世界。我潛入了乳白色的放有氯氣的水中不想再出來。我躺在其他人旁邊,聽著他們在談論什麼可笑的和不足掛齒的事情。 不知什麼時候這種氣氛消失了,不知什麼時候,游泳池裡又變得和往常一樣:做作業,打排球,聊天,調情。我已記不得了,當我抬頭看到她的時候我正在做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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