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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我想把妹妹打發到她的女朋友家裡,以便我一個人留在家裡。當我問她想要什麼時,她說要一條牛仔褲——當時我們把牛仔褲叫做藍牛仔褲或斜紋工裝褲,一件市套衫和一件天鵝絨毛衣,這我能理解。牛仔褲在當時還是很特別的東西,很時髦。此外,牛仔褲還把人們從人字型西服和大花圖案的服裝中解放出來。就像我必須穿我叔叔穿過的衣服一樣,我的妹妹也必須要穿我姐姐穿過的衣服。可是,我沒有錢。

  「那就去偷把!」我的妹妹看上會沉著冷靜地這樣說到。

  這件事容易得令你吃驚。我在試衣間裡試穿了不同型號的牛仔褲,也拿了幾條我妹妹所穿的型號,把它們掖到又肥又寬的褲腰裡就溜出了商店。那件布套衫是我在考夫豪夫店裡偷出來的。有一天,我和妹妹在一家時裝店裡,從一個攤位溜達到另一個攤位,直到找到了賣正宗布套衫的正確攤位為止。第二天,我急匆匆地邁著果斷的腳步,走過了這個經銷部,抓起了一件毛衣,藏到了外套裡,成功地帶了出去。在此之後的第二天,我為漢娜偷了一件真絲睡衣,但被商店的偵探發現了。我拼命地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掉。有好幾年,我都沒有再踏入考夫豪夫商店的大門。

  自我們一起出遊,一起過夜之後,每晚我都渴望著在身邊感覺到她的存在,都渴望依偎在她懷裡,都渴望著把肚子靠在她的屁股上,把胸貼在她後背上,把手放在她的乳房上,也渴望著夜裡醒來時,用手臂去摸她,找她,把一條腿伸到她的一條腿上去,把臉在她肩上路路。獨自一人在家裡呆一周就意味著有機會和漢娜在一起度過七個夜晚。

  其中的一個晚上,我把漢娜邀請了過來並為她做了飯。當我忙著做飯時,她站在廚房裡。當我把飯菜端上來時,她站在餐廳和客廳開著的門之間。在圓餐桌旁,她坐到了通常我父親所坐的位子上,朝四處打量。

  她的眼神在審視著一切。畢德麥耶爾家具、三角大鋼琴、老式的座鐘、油畫、擺滿書的書架,還有放在餐桌上的餐具。當我起來去準備飯後甜食時,把她一個人留在了那兒。回來時發現她已不在桌邊坐著了。她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最後她站在了我父親的書房裡。我輕輕地靠在門框上,看著她。她的目光在佈滿牆面的書架上漫遊,好像在讀一篇文章。然後,她走到一個書架前,在齊胸高的地方用右手的食指慢慢地在書脊上移動,從一個書架移到另一個書架,從一本書移到另一本書。她巡視了整個房間。在窗前,她停了下來,在昏暗中注視著書架的反光和倒影。

  這是漢娜留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之一。我把它儲存在大腦中,可以在內心的銀幕上放映,她總是那樣沒有變化。有時候,我很長時間都不想她,可是她總是讓我又想起她,這可能是我多次地、一遍又一遍地在內。動的屏幕上非要放映、觀賞她不可。其中的一個情景是漢娜在廚房裡穿長筒襪,另外一個情景是漢娜站在浴缸前張開雙手拿著浴巾。還有一個情景是漢娜騎著自行車,她的連衣裙隨風飄舞。然後,就是漢娜在我父親書房裡的情景。她穿著一件藍白相間的連衣裙,當時人們稱之為襯衣裙。穿著它她看上去很年輕。她用手指摸著書脊走到了窗前,向窗外眺望。現在她把身子轉向了我,她轉得太快了,以至於她的裙子有那麼一瞬間把她的腿給纏住了,過了一會裙子才又平放下來。她的眼神看上去有些疲倦。

  「這些書只是你父親讀過的呢還是也有他寫的?」

  我知道父親寫過關于康德和黑格爾的書。我把兩本書都找了出來給她看。

  「給我朗讀一段,你不願意嗎,小傢伙!」

  「我……」我不願意,可是我又不想拒絕她的請求。我拿出了父親的那本關於康德的書,給她朗讀了其中關於分析學和辯證法的一段。她和我都不懂。「夠了嗎?」

  她看著我,好像她都聽懂的樣子或者說懂與不懂都無關緊要的樣子。「有一天你也會寫這樣的書嗎?」

  我搖搖頭。

  「你會寫其他書嗎?」

  「我不知道。」

  「你會寫劇本嗎?」

  「我不知道,漢娜。」

  她點點頭。然後,我們吃了飯後甜食就去了她那裡。我非常想和她在我的床上睡覺,但是她不願意。她在我家裡感覺像個闖入者。她並沒有用語言表述這些,可是通過她的舉止可以看得出來,她站在廚房裡或者站在開著的門之間,她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她在我父親的書房裡摸著書,她和我坐在一起吃飯時的舉止,所有這些都表明了這一點。

  我把那件真絲睡衣送給了她。睡衣是紫紅色的,細細的背帶,袒胸露背的式樣,一直拖到腳踝,質地柔潤光滑。漢娜高興得眉開眼笑。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自己,轉過身來跳了幾步舞,對著鏡子看了一會自己在鏡中的形象,接著又跳起來。

  這也是漢娜留在我腦中的一個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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